为了斩断这不上不下的烦恼,我翻来覆去,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向陈云开告白。
在十八岁那天。
“等等。”
得知我的伟大计划后,禾鸢懵圈,“江忘让你失眠,你却向陈云开告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讲起来一把辛酸泪。
尽管我嫉妒禾鸢,但我身边能坦然讲心事的姑娘,思来想去就她一人。
“关系不大,就是突然开窍了?虽然陈云开老和我作对,长得还是很帅的嘛。”
我边说边自我认同地点头,“况且,如果未来我不能嫁进陈家,陈阿姨就不会再给我那么多压岁钱和礼物了嘤嘤。”
“最重要的是,”我唇一咬,“我得给青春一个交代啊,禾鸢。”
不管好坏。
禾鸢勉强提起兴致,“请开始你的表演。”
“听说十八岁以后,就是另段旅程的开始。很明显,我的新开始可能与陈云开无关了,因为他要和你去北京。你们在北京一起生活,一起学习,或许未来还定居首都……”
说这话时我强颜欢笑,禾鸢的表情却有点感伤、有点复杂。
“禾鸢,其实真正舍不得的是我,你知道吗?”
我感到自己的喉咙滚了下——
“你为了保持身材,什么好吃的都不和我抢,包括陈云开的零食都进了我的肚子。以后你们离开,我交再多的朋友,估计也不会像这样让着我。所以,如果陈云开的缘分是你,我难过难过,也可以接受。但,我挺烦那些兜着心事猜来猜去的桥段……一生说长不长,何必遗憾?所以不管陈云开对我的感情如何,该说的话,我想去说。至于你,也不用顾忌我的想法,该怎么抢怎么抢。呐,现在告诉你就是不想遮遮掩掩地,影响我两关系……”
“我两什么关系,不就是情敌关系吗?”我的内心戏丰富得让禾鸢别扭,忍不住哼了声,打断。
于是废弃的卡车边缘带,只见两个青春少艾的姑娘晃着小腿,各怀心事沉默。
良久——
“月亮,你和陈云开太像了。”是禾鸢的声音。
我侧头,见女孩唇畔的弧度弯得漂亮。
“你和他身上都有种迷之自信,一看就是被父母无限尊重、悉心宠爱出来的。是这些尊重与宠爱给了你们勇气去做任何事,包括任性。譬如陈云开一声不吭就敢把志愿往北京填。譬如你睡一晚便下决心要为自己的青春画起点或句点。这些,我做不到,江忘也做不到。因为我们做不到,才被你们吸引吧?”
禾鸢那对剪水双瞳微闪,“我,就不多说了,早有逃离的心。至于江忘,虽不愁吃穿,却来自离异家庭,外面风言风语你也听过一些。别看他平日连句重话没有,其实很难搞……”
“江忘难搞?”我不赞同,“世上没有比他更好摆平的人。”
“那是对你而言。”禾鸢眨眨眼,语气陡然暧昧——
“别告诉我,你没察觉到,江忘对你是全然不同的。具体哪儿不同我暂且形容不出,只能说,如果今天是我高考失利,他绝不会为了我跨越半座城,只为送一袋板栗。”
我察觉到,我当然知道。
然而我三番五次从陈云开手下解救他于危难,他对我特别不是应该的?
可如果仅仅是这样,为何到十八岁生日这天,禾鸢的话还言犹在耳,弄得我心烦意也乱。
“买条花鲢做水煮鱼片,江忘喜欢。”当日去菜市场采买,我妈念念不忘她的乖邻居。
他不一定会来。我差点脱口而出。
按理说,他应该来。但以往每年都是我傻兮兮提前通知他,逼他准备礼物,从没试探过他到底记不记得我的生日。
因为川城人都习惯过农历生日,光记住几月几号没用,得查询今年的阳历日子是多久。而江忘的脑子一般只放药物、实验、仪器,这些冷冰冰的东西。
今年,我故意没说。
不过我也喜欢吃水煮鱼片——
“买买买!”我豪气冲天。
十八岁的意义特殊,连陈叔陈妈都刻意抽出时间帮我庆祝。陈阿姨更是送我一个好大的美少女蛋糕,和一只镀金的小皇冠吊坠,被串在链子里。
陈云开眼红,“我的娘,你这阵仗,别是要在今天公布她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吧。”
“亲生女儿算什么?”陈妈柳眉微挑,“我一看见月亮,就好像看见当年的自己,连成长轨迹都和我年轻时差不多!”
“怎么就差不多了?”
她掰着手指点,“你看,成绩不上不下,是吧?勉强考上医学院却只能学护理,对伐?将来嫁给鱼塘主的儿子,不也就是塘主夫人了?”
“哦,不——”说着说着,陈妈表情扼腕,“月亮比我幸福。她要嫁的不止鱼塘继承人,还是治病救人的医生呢!”
忽略成绩不上不下……勉强考上医学院……这些言论,我还真有点被幸福砸晕的意思,差点就转身问陈云开:“谈恋爱吗亲?算计你家产的那种。”
陈云开还是老样子,不反驳,也不回应,抄着手装大爷。
晚餐即将开饭,我爸说忘了买饮料。陈大爷终于有了反应,主动提出跑腿。我见机会不错,跟出去。
此前我做过准备功课,搜索了许多告白大法。最值得借鉴的一条就是“出其不意”,听说成功率较高。
陈云开出门买个饮料,就听一番告白,够让他出其不意了吧?我口干舌燥跟在后面,揣度。
然而直到买完饮料进小区,我都还没胆子说出那四个字。
果然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最终,我决定,开不了口……就动手吧!
我想象的画面是,我出其不意冲上去,抓住陈云开的手。他会挣扎,但挣扎不掉,最后只能顺从我。接着他一头拎饮料,一头拎我回家,完美。
好吧……
你们是对的……
我连话都不敢讲,还有贼胆动手?
幸亏那时的旧小区没摄像头,没能录下我的滑稽。所以没人知道,从小区铁门到单元楼这段距离,我曾好几度伸出胳膊向前,试探又试探,却始终不敢往那指尖上凑。
等到我真的鼓足勇气豁出去,陈云开行走的步子忽然停住,我撞上他挺直的脊梁。
“喂,过来。”
他侧身,朝我招手,让我站到他的位置去。
紧张得迷迷瞪瞪的我听话地移了脚,而后发现,他让我看的是头顶月亮。
从这个角度望去,那一轮月亮正好与单元楼下的一盏路灯倚着,有点怪模怪样。陈云开贱兮兮道:“和你挺像,好胖。”
突然我就不想告白了。
“陈云开,如果未来你成为孤家寡人,好好想想为什么。”我学着我妈那恨铁不成钢的口吻,狠狠一下踩在他脚背上,看他原地起跳,冷笑。
至于我对青春的交代……
还不允许烂尾了?!
总之那一整晚,我都郁郁寡欢。
“怎样怎样?”晚饭后,禾鸢迫不及待跑来打听我告白的战况。
我还没说话,她看我一脸斗败公鸡的颓唐,放心了,翻起白眼来都止不住地眉开眼笑:“还以为你多成气候。”
我在床上挺尸,半个字都不想接。
“嘿。”她踢我几下,将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扔给我,“成人快乐。”
瞧着那份来自赢家的施舍,我更是怀疑人生。
禾鸢趴过来,与我头挨头,海飞丝的洗发水香盈满鼻腔:“听说长得好看的都去学医了。等你开学,进了川医大,哪儿还会记得谁叫陈云开?实在没人选,江忘也不差啊,你考虑……”
我终于转了下头,“你别这么说,不然我真会以为他,那什么我。”
“难道不是?”她发出灵魂反问。
“如果你那什么谁,会忘记他的生日吗?”
禾鸢笃定,“当然不会。”
“那得了。”我更有气无力,语气却肯定:“他不那什么我。”
他完全忘了。别说礼物,连句走形式的生日快乐都没有。
一时间,禾鸢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瞧着过于丧气的我,忽问:“我比较好奇的是,你究竟是因为告白没成功而伤心,还是因为没接到祝福电话……”
这个问题直到禾鸢离开我也没回答。
甚至那整个暑假我都在伤春悲秋地想答案,玩乐的心早退潮。
但渐渐地我发现,答案是什么或许只有我自己觉得重要。
因为等禾鸢与陈云开背起行囊北上的时候,我们都没能见到江忘一面,更别提得到一句迟来的生日快乐。
陈云开离开川城那日是清晨。
为了将就禾鸢,他也选择坐火车。我去送他们,临出门前还穿上了陈云开送的生日礼物,一双粉色的耐克运动鞋。
“说好的高跟鞋???”收礼物时,我不满。
陈云开:“耐克不产高跟鞋,怪我囖。”
永远答非所问,妥妥直男了,气得我想抡起刚买的饮料砸死他。
不过,离别那天,在我被陈云开拉着飞奔于人潮汹涌的火车站时,我一下觉得他很有先见之明:丫的,得亏不是高跟鞋。
但我最终只能将他两送到检票口,没法儿去站台追着火车跑,活生生错过一场痛哭流涕的表演。
不过川城的火车站还挺人性化,一早就开始放有关离别的抒情歌。
我抓紧机会含情脉脉对他两讲:“歌词代表我的心。”
哪知陈云开这个不怕死的,嘴贱道:“你的心是不是太多了?”
我脑袋瓜一下嗡嗡地——
“滚!”
谁能预料,我和陈云开的第一次分别,全然与泪水无关,只有一个滚字?
可估计只有我自己清楚,在看着他两拉起行李箱并肩进站的背影时,我的眼睛曾泛起过酸意。
我以为,只有电视里那种声势浩大的别离才能激起我心中涟漪。却不料,那些朝夕相对的故友,他们仅仅只需要一个背影,就能让我措手不及。
那日,去火车时,我们还是鸡飞狗跳的热闹三人。再回来,闹腾腾的家属院已如一座空城。
明明只走了两个人。
回到小区,经过那颗越来越茂盛的大树,我情不自禁停住了脚。
这棵树好像不会再长高了,恰恰遮住江家的窗,繁青茂盛。看了没一会儿,那茂盛忽然变成一簇簇的烈火苗,迎风舔着我灵魂中最脆弱的地方。
脑子里不断闪过禾鸢回首挥别的动作。以及回家路上,撞见的常婉与江忘。
他两结伴进了川城最大的图书馆,不知道买书还是找资料。明明距离那样近,我却一下觉得,很多东西都远了。
虽然很多人对我讲,分别是成长的第一课。
但没想到,这一课,比预想中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