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人在死后,灵魂要把这一生的脚印都拾起来。
那么,我要拾起多少脚印,才能凑满我这残破的一生呢……
我知道,有生之年,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眼睁睁看着顾辞远在我面前的画面……我还会想起,在医院的走廊里,筠凉死死地抱住我,不让我冲过去跟披头散发的林暮色拼命的那个画面……还有,我当然也不会忘记,林暮色狞笑着流着泪对我说“宋初徽,这就是我还给你的报应”的那个画面……
我怎么会知道,我蹲在z城的双黄线上给我最爱的人打电话的那个时候,他正跟裸着身体的林暮色在酒店的房间里。
人性是什么?人性就是顾辞远躺在急救室,我却还在想,如果我在那个时候没有打电话给他,他是不是就会跟林暮色上床了?
真是可笑。
林暮色走过来抓住我的双手,咬牙切齿地对我说:“如果不是你叫走了他,我就不会在他走了之后,随便跟一个男人好了……我也就不会染上这该死的AIDS……”
仿佛是暴雨天的一阵惊雷,原本说不出话来的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五官扭曲的人,她说的……是真的吗?
看着他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我满腔的愤怒、悲痛,还有之前恨不得与她同归于尽的决心,忽然像烟尘一样溃散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蹲下来对揪着自己头发的林暮色说:“就算再惨,也是你自找的。”
我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被恶毒攻心,但仍然阻挡不了一句更伤人的话脱口而出。
“别人的痛苦未必不及你,不过,你表现得格外精彩一些。”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林暮色,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当我仰起头看见她那只晃荡在空中的手之前,她做出的动作到底是推还是拉。
也许,有一天我会知道的,只要顾辞远醒来,我就什么都会知道。
时光平稳地流淌着,我每天睁开眼睛,还是会看到唐元元对着镜子化妆,只是在看到那章原本属于筠凉的床现在空荡荡的时候,心裏会闪过一丝惆怅。
有时候上课,梁铮会坐在我的旁边,看着他认真做笔记的样子,我会觉得其实这个人也没我一开始以为的那么讨人厌,尤其是在有一次我们聊完天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真的很不准。
梁铮跟我说:“宋初徽,你以为我不想象那些同学一样每天玩玩游戏,打打篮球,谈谈恋爱吗?你以为我愿意把自己的大学生活搞得这么乏善可陈吗?但是我没办法,我要是不努力,毕业之后就找不到好工作,赚不了钱,减轻不了我爸妈的负担!”
我本来很想说:“就算你好好读书,毕业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但是我想了一下,最后还是笑着跟他说:“嗯,你说得对,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OK的啦!”
不知不觉,我也学会了化解满身的戾气去与人相处,因为我终于明白,每个人其实都有他不为人知的苦衷。
经历了生离和死别之后,不够美好的我,终于原谅了这个不够美好的生活。
我将这句话说给在狱中的袁祖域听时,他有些动容,沉默了一会儿,他对我说:“你知道吗,每天早上我刷牙的时候,看着牙刷,我都会想,如果把它插|进喉咙,我会不会死……”
也许是我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这个玩笑真的一点也不好笑吧,他连忙改口:“你放心啦,我不会做那么没出息的事。那个顾辞远要是醒不来,我还打算出来娶你做老婆呢,嘿,你不知道吧,我妈挺喜欢你的。”
我看着他,这个总是把头发剪得很短的男生,这个不管自己身处何种环境,总是不遗余力地安慰我的男生……我不想哭的,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哽咽着笑了:“白痴,你可千万留着你的命,我的手机老是出问题,你要是自杀了谁替我修啊。”
人这一生,有多少真心话是用玩笑的方式来表达的呢?
有些话是真的,却总被人当成玩笑。
有些话是玩笑,但我们都知道那是真的。
后来只要有空,我就会去看完那个袁妈妈,她从一开始很抗拒我,到慢慢地接纳我融入她的生活,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
有一次我从袁祖域家回学校,在路上遇到了杜寻,他正推着陈芷晴散步,看到我的时候,他笑了笑。
我猜他本来是想问我筠凉的近况,但我真的对筠凉离开这裏之后的生活一无所知也许筠凉是故意的,将自己连根拔起,再也不要记得过去的事情。
杜寻去便利店买水的时候,我蹲下来看着陈芷晴,这是我第一次跟她说话,我问她:“你们又在一起了吗?”
她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他不过是出于同情,所以偶尔来陪陪我罢了。”
看着她盖在双腿上的毛毯,我知道我接下来要问的这句话很残忍,但我还是问了:“你……后悔吗?”
她怔了怔,看向了别处,过了半天,她才回答我:“后悔。是的,我非常后悔……但人生最美妙与残忍的事情其实是同一件,那就是不能重来。”
跟他们分开之后,我去火车票代售点买了一张回Z城的车票,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回去看看我妈。
车轮摩擦着铁轨,车厢里每个旅人都有一张疲惫的面孔。
我忽然想起筠凉那次说“我们就按照各自的想法走下去,倒看看最后谁比较接近幸福”……其实筠凉,到最后,我们哪一个又接近过幸福呢?
幸福,不过是镜花水月。
爱情,不过是徒有虚名。
车窗之外犹如旷古荒原,山村里有星星点点的灯光。
夜幕之上,一轮满月静静地凝视着苍茫之间,悲欢离合看得太多了,也许很多事情,它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