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推演让将领们看到许多与西方战例不同的打法,双方事前设置的各种陷阱多半是早在战前数天,甚至是数周前就得准备好,等开战之后再将敌人引入发动的作法。
西方虽然在攻城战中会使用地狱火之类的东西纵火,但野战时除魔法师的魔法和先前战役的克鲁贝洛斯之外,因为延烧状况不好控制,所以极少见到纵火的战法,但穆却数次使用火攻,做法都让人印象深刻。尤其是撤退时将事先已锯断大半的枯树拉倒后,再将预备好的油泼上点火以阻断追兵道路的做法,这表示他一开始就考虑到败退的问题。
对于这种做法其他将领们出现两极评价,有人认为这是考虑周详所以才能保全战力,也有人认为一开始就在设想退路士兵们就不会奋勇作战,“这样就败退未免太懦弱了吧!双方损失差距不大,还可以继续战斗下去的。”甚至有这样的主张。
这回轮到穆辩解:“这是两个国家的战争,不是两名将帅间的决斗,形势不利的状况下继续作战损害差距会被拉大,当伤亡到某种程度后就会形成溃败,到时候连再战的实力都没有,等于将后方大片领土拱手送人。所以这时就要忍痛放弃,这样才能减少损失并设法争取下一战的胜利。”
“原来如此,要从战略上来考量整体而不是只执着于一场战役的输赢,确实是一场很精彩的推演。”也来参加这场聚会的甲龙骑士团长出声赞同。
“将军阁下,为证明我刚才所说的,咱们再以这战的结果来推演下一战如何?”穆提议道。
“好啊!但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等明天再继续好了,也可以利用今晚来思考准备。”韩猛允诺道,因为夏天太阳较晚下山,虽然外面还很明亮,但其实已经是晚餐时间了。
虽然大家各有不同的看法和评价,却都认为这场推演确实让众人见识到许多新奇的战术和战争思维,因此对明天的第二回合都十分期待。
昨天回去之后有些人将此事告诉交好的同僚,因此这一场推演的观众又比上次多了些。
背景是以夺取一座位于交通要衢的坚城为主轴的攻防战,失去此地穆这一方就无法守住临近各郡,相反地若不攻陷此城,奥克斯的军队就无法再前进。
战斗并不仅在城塞内外进行着,穆以数支部队攻扰敌人后方试图截断对手补给,但将军也极重视粮仓以重兵防守并逐退他的奇袭。
攻城时双方许多招数也是让众人大开眼界,除了一些西方并不用的武器之外,一些类似的东西也有迥然不同的用法,原本用在攻城的投石机竟被拿来守城杀伤敌军后方梯队,而且在城墙掩蔽下更难反击。
在连续多日的惨烈攻城战中双方伤亡极大,将军最后终于将城攻下,但这是用血肉换来的战果,计算出来的死伤者超过十万,是对手的两倍以上。
但即使如此,胜利者依然是奥克斯,这给众人提示一个重点,胜败的标准是达成战争目标与否,并非光看死伤人数,只是有许多战争都以尽量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目标而已。在失去此城塞之后,穆这一方就只能在撤退和等待被个个击破中做选择了。
本来还有时间,大家期待他们可以继续进行第三场战役,可是穆却说还有其他要事得处理,只能先设定好背景,等明天再进行第三回合的推演。
等穆离开之后,这两天看过两场推演的众人都有点手痒,也想试试看自己的能耐,便仿效着捉对进行演练。主持聚会的将军建议大家先从单纯的背景开始推演,并由第三者担任评估裁判的工作,整个下午将军府邸里都过得很热闹。
“阁下,莱特男爵来访,您要接见他吗?”仆役报告说。
对此奥克斯有点讶异,现在已经接近睡觉时间,除非有什么紧急的事,否则深夜来访是很失礼的。
“请他坐一会儿,我等等就下去。”将军指示道。
“先生这么晚还特地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这种形式的拜访必有隐秘之事要说,所以韩改用故国语言以免仆役们听见。
“您也是明白人,有些话不适合在其他将领面前讲,不过在说之前想请阁下和我进行第三战。”穆微笑着说。
“当然可以,只是为何不等明天让大家也看看这一局?难道和你要说的事有关?”韩一时想不出对方的真意。
“明天我不会来,将军可以将今晚这一局的变化告诉其他人,为何要先进行此战,结束之后您就会明白了。”
上到二楼的两人很快布局好,这一战是要争夺成夏的首城饶都,但是饶都四野都是平地,可守的天险仅有旁边的临川,只要被韩猛渡河饶都便难保,整个钧州就会落入晋国手中。
韩将兵力集中并征集西岸船只,不足的还命工匠赶造,而穆派兵从上游渡河趁夜劫营,但这一手也被料到而失败。火攻烧船也因为韩将船只分散广达几十里难以延烧而效果不彰,大船更会将帆打湿以防被点燃。
将渡河之前韩多方部署,做出分头进攻的姿态,但穆知道真正目标是最靠近饶都的几个渡口而部置兵力。吃水深的大型战船只能在渡口靠岸,小船才能登上浅滩,韩以大船强攻渡口为幌子让小船趁机登上浅滩,而且集中兵力攻击最下游的渡口,穆这方来不及完全阻挡小船抢滩,最下游的渡口受到来自水陆两面的夹击而失陷,晋军战船已经可以靠岸。
穆发动猛攻企图夺回渡口,韩这边则加速渡河,当第二批晋军登上东岸时,想在短时间内夺回这个据点已经变得极为困难。
随着第三批晋军开始渡河,在将军的想法中对手的败退只是时间问题,但穆却在此时亮出最后杀着,看到这一手时韩的脸色变得铁青,“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打开满水的临川堰,洪流会淹没临川下游两岸十几万户人家,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损伤比寻常天灾更惨重,而且会有数万顷良田无水灌溉而荒废,不仅是大水,还会闹饥荒。”
“你知道还这么做?”韩厉声道。
“但是渡河中的晋军也会被冲走,泰半是小船和赶造的船只,根本经不起洪流波涛的冲击,这数万兵马大多要葬身鱼腹,就算是坚固的战船也会受损并被冲到下游,几天之内西岸的晋军完全无法渡河,已经登岸的数万兵马则要单独面对数十万大军。晋军的攻势就此被截阻,后方的苍州、阳州可以无忧了。”
听到这番话的将军脸色依旧凝重,他又问:“为何不在第二批晋军渡河时就用,好省却岸边的一段血战,还是说这时才确定别无他法了吗?”
“是因为阁下的缘故,在晋兵登岸后,您必定会在第二批船队上靠岸亲自指挥坐镇,这是牺牲数十万无辜生灵的大计,要是没有亲眼确认将军的项上人头,而让您逃过一劫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这些百姓岂不是枉死。阁下一死,其他晋国诸将皆不足惧。”
“你……”坐在椅子上的韩猛用力抓着握把,手也微微颤抖。
将军用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后说,“若青这名字取得好,恐怕月曜本人亦不过如此,你要是早生十五年足以当帝王的军师而封侯拜相。”
“您过誉了,若是真正的月曜,将军恐怕没机会见到临川。对付阁下这种强敌,上者是取为己用,中者是杀于庙堂之上,决胜负于战阵已是下策,这种玉石俱焚之计更是等而下之。而且用这种计策纵然得胜也不可能获赏,必须有人为那数十万无辜生灵的身家性命负责,想用这种谋略就得有坠入阿鼻的觉悟,否则只是丧心病狂而已。”
连续三场推演,和韩猛交手的确实是作为说客的穆而非月曜,否则光是式神黑曜的使用就足以改变战局。之所以要用这种方法打败韩猛,是故意要让其看到足以震动他的惨剧,光是攻城的血肉横飞对久历战阵的将军而言根本不够。
目的就是要让他知道即使当年没受到陷害,天下大势也不因此改变,反而只会多增加几场刀兵为祸生灵而已,但是他想传达的还并非只有这些。
“对了,之前你想跟我说的是什么?如果是劝告不要挂怀往事,那我现在已经明白了。”韩猛问道。
“并非只是如此,将军长于抗御外患却短于应付内忧,精于战阵行伍却拙于庙堂政治,以致于往往只将眼光放在战场而昧于全局,阁下可知道眼前祸患已近。”
“祸患?”
“您知道军方两派争执和文官与武将间斗争的事情吗?”
“我略有耳闻,但我一向不介入这些争执,所以不是很清楚内情。”
“这就是最糟的地方,阁下对此没有多少警觉,但别人已经开始算计您了。”
“国王陛下现在对您非常器重,文官们也极力拉拢,这已经足够让军方两派对将军有所猜忌,阁下竟然还在宅邸内举办这种聚会。虽然您是抱着提携后进的美意,但别人可不会这么想,来参加者都是些少壮派的杰出将领,而且来自各军区,他们只会认为将军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准备伺机夺取军方两派的实权。”
“恐怕本人这两天进出将军府邸也会被解读成阁下是在吸收亲信、结党营私,所以我劝将军不要再办理这种聚会。如果真要继续的话也不该由自己主持,我看甲龙骑士团长萨班颇有大将之风,身份地位亦高,由他来担任召集者会比较好。”
听到这裏,奥克斯眉头深锁不发一语。
“为避免被认为您是想吸收亲信,以后彼此最好保持距离,就说今晚我们有所争执而疏远。在下要告辞了,请将军保重。”说完他便转身退出房间下楼,而奥克斯仍旧沉默地坐着不动。穆知道自己想传达的东西韩猛已经听进去了,但就怕为时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