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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弼突然大骂出声:“他娘的,中了他们的圈套了,这帮奸猾的狗贼。传令,撤兵,快撤兵。”
“怎么回事?李帅,到底怎么回事?”其余将领还没回过味来。
“他们……他们是故意引得我们误会的,他们早已调集了大量的兵力于城中,但却故意弄些假人来冒充。我们因为在庆州上了当,所以一看到这些稻草人,便想当然的以为……”
不用李光弼再说下去了,其他人都明白了整件事的缘由。兵不厌诈,兵不厌诈,一个稻草人的诡计可以翻来覆去的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入化境。而己方连续两次都上了他们的恶当。
“娘的,他们恐怕要笑死了,引诱我们毫无防备的攻城,然后给我们当头一击。在他们眼中,我们怕都是些傻子了,被人戏弄于鼓掌之上。”郑秋山的话语中既是自嘲也不无埋怨。
李光弼脸上发烧,恼羞成怒的喝骂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还不立刻传令撤兵?再不撤,那三万步兵便全完了。”
其实无需下令,城下的步兵们早已崩溃了。三万步兵中有两万多都是新兵。庆州之后,他们信心爆棚,以为打仗不过如此。刚才攻城时,他们喊得最凶,嗓子最亮。但在遭受了密集的弩箭打击,身边人死伤惨重之后,他们一个个吓得哭爹喊娘,一个个鬼哭狼嚎。
城头的弩箭几乎如密集的雨幕一般笼罩城下,因为轻敌而拥挤在城下的兵马不计其数。之前稀稀拉拉的对方的箭支也造成了敌方守军反击不力的假象。本来很多顶着木盾,缩在盾牌后面。但开始攻城后,盾牌成了累赘,且对方的弓箭稀稀拉拉,盾牌便成了累赘。很多人将盾牌扔了,好更灵活的爬云梯更利于行动。但现在他们悔之晚矣。
箭雨一蓬蓬的落下,近战十字弩虽不能及远,但力道和准头绝对惊人。上弦也非常的快,扳动手柄来回一下,弓弦便拉开,箭支便搭上了。所以,才被称之为近战弩箭。密集的箭雨疯狂收割着生命,城下的兵马一批批的倒下,一窝窝的被清空。在这种情形下,新兵们不溃败才有鬼呢。
“哗!”上万士兵开始没命的往回逃,进攻时有多么装逼,逃跑时便有多么的狼狈。攻城只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攻城兵马便大败而回。
兵马败退下来,士兵们惊魂未定。李光弼阴沉着脸命人清点兵马损失,得到的结果让他怒不可遏。只短短大半个时辰的攻城行动,兵马死伤竟达八千余人,着实吃了个大大的闷亏。
将领们也都怒骂连声,被对方的阴招遭中的感觉着实不爽,当下便有人提议全军猛攻找回场子。
郑秋山心中也自不开心,毕竟死的都是他麾下的新兵。一听到有人要强行进攻,他可不乐意了。
“还要进攻?送死么?对方守军的数量没有三万也有个两万五以上,咱们这八万人已经折损了一成,强攻会死多少人?你们可知道?这些可都是我从江南招募来的兵马,我答应了他们的父母妻儿要让他们活着回去的,你们倒是说得轻巧,反正不是你们的兵马,你们自然不管他们的死活。”
众将讪讪无语。李光弼皱眉道:“郑副帅,你这话说的可没道理。什么叫你的兵马。你的兵马不是朝廷的兵马么?为朝廷作战,兵马还分你我么?你当这是你郑秋山的私兵呢。”
郑秋山道:“我可没那么说。既然李帅说兵马不分你我,都是朝廷的兵,便请李帅调集您帐下的精兵攻城。您也看到了,敌军兵力众多,强行攻城的话,新兵是肯定不成的,还是要李帅部下的精锐出战才成。”
李光弼面色冷冽,沉声道:“郑副帅,你这是埋怨本帅没有尽出精锐是么?”
郑秋山淡淡道:“卑职岂敢,李帅用兵入神,卑职岂敢指谪李帅?李帅身经百战用兵入神,岂是卑职所敢指手画脚的,卑职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众将领见两位大帅唇枪舌剑的争执了起来,均纷纷出言劝慰。都说攻城失利后大家心气都不好,不必为这些事争执,该想办法商议如何应对才是。
两人也自觉失态,但一时间都不愿搭理对方,各自坐下不说话。大帐内一片沉寂。众将也不敢多言,大伙儿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后,李光弼终于沉声开口道:“诸位,目前看来,宁州城中守军超过两万五千人。且装备精良,诡计多端。庆州之捷现在看来也是对方故意弃城而守,从而得以争取数日时间调集兵马于宁州拒守。刚才郑副帅的话……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我们八万兵马已经损耗一成,现在只有七万余兵力,强行攻城即便拿下也是损失惨重,那便无力往成都推进了。后续的兵马还在募集之中,崔氏兄弟虽在江南募兵,但所募集的兵马一个月才能抵达一次,每次也只有数万新兵,那是不顶事的。所以,咱们不能硬拼,要保存实力。现在看来,我们恐怕还是要停一停,先造攻城器械才能按部就班的攻城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心中又很是郁闷。在庆州城下,本来已经造了两百多架简易的攻城器械,但兵发宁州时,那些简易的攻城器械却都不得不弃了。因为那些都是粗制滥造的攻城器械,本就不值得携带。没想到到了宁州城下,又要从头开始了。
“郑副帅,你认为呢?”李光弼问道。
郑秋山点头道:“李帅所言,卑职举双手赞同。这种情形下攻城,须得有攻城器械协助。但老朽所虑的却是,咱们这么一耽搁,若是拖延日久的话,王源在北边的兵马若是杀了回来,我们该怎么办?”
众将闻言,心中均是一凛。这确实是个隐患。虽然现在北边的战事结果未知,但如果是王源胜了,领军回头救援,断了己军的后路,那可真是大麻烦了。
“郑副帅,诸位。莫要担心。你们真当王源的神策军是谁都能战胜的么?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是骨力裴罗的十万骑兵呢,而且是在无遮无拦的丰州城下戈壁滩上,回纥骑兵的战力又增加了数成。王源手头也仅有十万步骑兵,据我所知,其骑兵数量仅有五万。这一战他怎么可能得胜?”李光弼微笑开口道。
“说的也是。步兵和骑兵作战几乎无用,除非有合适的地形可以伏击。但戈壁滩上可没有什么可以伏击的地方。主力还是五万神策军的骑兵。五万对十万,想胜可是不易。”
“就是,王源虽然厉害,但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骑兵相差一半,他也未必能讨得便宜。”
“那可未必,王源这么多年来百战百胜,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是真的有一套。远的不说,和安禄山叛军那几战,六万破十八万,那可不是瞎编的。还有扬州那一战,叛军孤注一掷猛攻扬州,王源没带一兵一卒,只凭借运筹帷幄之力便让叛军铩羽而归,这不是本事么?”
“你知道什么?那是守城战,凭借坚城之利,他才能……”
“你说的轻巧,给你六万兵马,你能守得住十八万兵马的攻城?咱们可是参加过攻长安的战斗。我大军和回纥联军不过十来万,当时城中史思明的叛军守军近十万,那又如何?还不是破了城?若论城防,长安抵得过十个通州……而且扬州那一战呢?扬州城也算是坚城?北面的城墙甚至都缺失,你也不怕乱说话闪了舌头。”
“这……说的倒也是。我承认他确实有本事,事实上,我对那王源倒是很佩服的……”
……
……
谈及神策军和回纥人的这场万众瞩目之战,众将显然有很多话想说,他们心中其实暗地里都在关心此战的胜负。说实话,很多人的心境很是复杂难言。一方面,王源百战百胜的威名遍布天下,这一次和同样无敌的回纥骑兵大战,正是衡量两强谁才真正的无敌于天下的契机。从民族大义上而言,众人当然希望同样身为唐人的王源的神策军能战败蛮夷兵马。但从敌我关系来说,却又希望回纥人能打败王源。所以,给人的感觉很是复杂纠结。
李光弼听着将领们的议论,眉头紧紧皱起。他没想到手下的将领中还有不少是崇拜王源的,这给他的感觉很是不爽。
“诸位,安静。现在讨论的是王源回兵救援的可能性,不是讨论王源过往的战绩。更何况,诸位莫忘了,你们现在是朝廷的兵马,那王源……哼……可是拥兵自重的第二个安禄山,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
李光弼森然之语让大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虽然朝廷没有下圣旨,没有发布讨伐的檄文,但大伙儿都明白,王源是朝廷的死敌。大是大非问题上若是不检点的话,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李光弼面色清冷继续道:“即便退一万步而言,王源侥幸胜了骨力裴罗的十万骑兵,他的十万神策军也必受重创。此刻他们回头,便是我们吃掉他的最佳时机。一只疲兵残兵难道我们还用担心么?就怕他不来,本帅还正等着他呢。时间上来看,北边的战事应该已经分出了胜负,这几日便有消息传来,王源大军的动向也会及时的传到军中。就算王源的兵马回援,从丰州到这里,没个二十天左右他们也到不了。二十天时间,我们怕是已经拿下成都了。诸位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众将纷纷点头,对李光弼的话表示认可。李光弼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不管胜负如何,王源的兵马就算掉头来援,那也要十几二十天才能到。所以暂时是不用担心此事的。
当下众人定下计议,还是老办法,先拿出两三天时间伐木造攻城武器,然后再宁州,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
七月十八日清晨,长安北三百六十里外的坊州城头上,薄雾刚刚散去。值夜的守军们一个个在城头铺着的草席上睡的正酣。作为长安一北内陆的一座小州城,这里的位置不甚重要,守军也并不多。全城守军连带团练兵马不足三千。
平叛之后,或者说是将叛军从这里赶走之后,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这里处于安逸无战事的状态。最大的一件事还是在八九个月前。当时新登基的新皇李瑁率军从此处经过,在这里曾经歇息了一晚。那一晚十几万大军将这里祸害的不轻。但从那之后,这里便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安静而祥和。
在这里驻守的士兵们很安逸,虽然按照头领的要求,城头三班兵马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驻守。但这一切其实已经沦为了形势。比如夜间驻守城头的士兵们,本应该严密巡查,注意城内外的一举一动。但事实上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在城头吹会牛皮,然后便铺上草席呼呼大睡。城头夜风大,蚊虫也少,很是适合夏天晚上睡觉。这本是苦差事的夜班,反倒成了所有士兵都渴望的班次,因为白天阳光酷热,城头上简直就是火炉,白天的班次简直就是在受罪。
城楼东侧垛口通风处风水宝地,是队正张老六的夜眠之所,但清晨时分,这里却又是最早被朝阳晒到的地方,所以张老六被一缕阳光晒到了脸上,他不得不爬起身来。
揉了揉眼角的污物,张老六打着阿欠站起身来,伸脚在身旁鼾声大作的手下兄弟的身上乱踢,口中呵斥道:“太阳晒屁股了,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准备换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