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啊,人总是要死的。老朽……恐不能活了……老朽不辱使命,大帅,老朽守住了宁州了,李光弼滚蛋了。”
“是啊,李光弼怎是您的对手,您做到了。”王源轻摇着他的手道。
“呵呵……李光弼怎是老夫对手。老朽耍的他团团转,庆州用草人迷惑他,宁州还用草人摆了他一道。呵呵,老朽这一手如何。”李宓眼中射出得意的光芒。
王源伸出大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低声道:“老将军老而弥坚,姜还是老的辣。得知此事后,我和高帅都赞叹不已,我们都自愧不如啊。”
“呵呵,大帅不用这么夸老朽。老朽自知差大帅远的很。大帅乃是天降之圣,是要救天下的,老朽岂能……跟大帅相比。老朽不成啦,老朽多想眼看着大帅成事啊,可惜啊,老朽……要先走一步啦。”李宓脸上忽然红润了起来,说话也流畅了起来。一旁站着的几名郎中却神色紧张起来,他们知道,这恐怕是回光返照之象了。
“莫这么说,老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找名医来治好你的病的。老将军一定要撑住啊,到了成都,好医生多的是。”王源握紧了李宓的手。
李宓摇头道:“不用安慰我啦。我自己知道大限将至。大帅,老朽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能跟着大帅征战这么多年,得大帅信任,老朽已经很满意啦。只是,我的几个儿子,贞元做事还不成熟,其余几个还不能让人放心,以后,还请大帅多担待了。”
王源点头道:“老将军,何用你说?我视贞元他们如兄弟,您放心便是。”
李宓微笑道:“那老朽就放心啦。”
王源想了想道:“老将军,我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宓呵呵笑道:“大帅……跟老朽客气什么?大帅有话便说,不然。我腿一蹬,咱们便阴阳两隔啦。”
“好,那我便直说了,我听闻贞元兄膝下有一女,名字叫巧珠是吧。年纪跟我家那两个劣子相仿。我想跟老将军求个亲,结个亲家,老将军同意么?”
李宓双目放出神采来,连连点头道:“那可太好了,那可太好了。那是我李家的福分啊。”
王源微笑道:“那就好,王忆和王平你觉得哪个好?您来定。”
李宓呵呵而笑,想了想道:“便是王平吧。”
王源暗暗点头,一旁的高仙芝等人也暗暗点头,老将军到这时还是不糊涂的。王忆是十二娘所生,那是嫡长子。王平是公孙兰所生,身份大为不同。将来若是王源可成事,长子身份的王忆是要接替王源传承的,故而不能选择王忆,因为那会让人产生不好的错觉。所以李宓选了王平,这样便不会有争执,这便是李宓考虑的周全。
“好,那便定下啦。贞元兄,你同意么?”王源笑道。
李贞元已经傻了,他岂敢和王源攀亲,但此事就在眼前发生。
“多谢大帅,多谢大帅。”李贞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所有人都知道,王源这么做是对李宓最好的褒奖。也是你能让李宓最为安心的一种做法。从此后,李家便是王源亲眷,在王源的直接庇佑之下了。
李宓发出哈哈大笑之声,握着王源的手摇晃了数下,忽然间手臂垂下,笑声停歇。王源心中悲痛,知道事情不好,伸手上前探其鼻息,却已气息全无。李宓终于撑到了王源归来之日,含笑而去。
李贞元扑倒李宓床前,扶尸大哭。众人无不落泪。王源也流下了泪水。李宓去世,宛如断臂之痛。虽然李宓因为年事已高没有参与神策军的所有军事行动。但在王源的心目中,李宓留在后方镇守或保障后勤时自己最为放心。老将军不显山不露水,但却是王源心中最重要的心腹之一。王源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对自身的成长颇有裨益。然而没想到的,竟然在宁州这个地方魂归天国。
其实李宓的病若在后世的话未必会丧命,中风之症在后世已经有很好的治疗办法。最多不过留有后遗症,落下手足不便的残疾。但这是在大唐,伤风感冒都有可能送了人的性命,中风这种病自然根本就形同绝症。这也是王源甚为遗憾之处。
“贞元兄,节哀顺变。准备棺木,收敛老将军吧。”王源对扶床痛哭的李贞元劝慰道。
李贞元止住悲声,抹了眼泪点头道:“大帅,卑职想将阿爷的灵柩带回成都老家安葬,不知可否?”
王源点头道:“当然,岂能葬在此处?事不宜迟,如今天气酷热,不可耽搁。”
李贞元明白王源的意思,天气酷热难耐,尸体很快便要腐败,不能耽搁时间。当下忙张罗棺木,收敛李宓。王源静静的坐在李宓尸体旁良久,这才在赵青等人的劝说下出来。
夜晚的州衙大厅上,烛火摇弋。王源高仙芝以及军中将领皆在此处。王源沉闷的坐在案后,半晌也不说话,脸色甚是悲戚。傍晚时分,王源率众人送李贞元扶灵回归成都之后,回到州衙之中,王源便一直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众将也不敢出声,只得陪着他闷坐,厅上气氛沉闷之极。
终于,高仙芝轻声开口了。
“贤弟,节哀顺变,李老将军仙去,众人无不悲痛。但切不可因为此事而乱了方寸,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贤弟决断呢。”
王源轻叹一声,在烛火的阴影下抬起脸来,点头道:“兄长说的很是,我不该因为老将军之死而颓废。我们的麻烦还很多。”
高仙芝道:“伤逝悲痛乃人之常情,也不必自责。贤弟,关于目前的局面,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王源看了一眼满堂将领,沉声道:“诸位兄弟,有件事跟你们通报一下。柳钧的三万骑兵已经从长安西北横穿长安城西州县之地,穿越秦岭山口抵达金州。金州也已被柳钧攻克。但他的骑兵继续休整,我已经命他率军回归通州休整。鉴于目前的局面,大军整体都需要好好的休整,物资粮草都需要补充,故而大军不必回成都了,就在庆宁二州休整待命。”
“遵命。”众将齐声应诺。
王源顿了顿,继续道:“朝廷这次趁我大军离开蜀地的机会发动进攻,这是不宣而战之举。本人和你们都很气愤。我已经写奏折送往长安,要求陛下解释此事。但其实李瑁的解释无关紧要。这次之所以他们退兵,是因为他们被堵在宁州无法前进,见我大军归来,骑兵断其粮道,不得不撤兵罢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募兵厉马,迎接接下来的战斗,因为朝廷不久后一定会对我发兵讨伐的。”
刘德海叫道:“大帅,这一次一定要让李瑁解释清楚。干什么背后捅刀子?”
王源苦笑道:“你指望朝廷认错么?他们一定会有理由搪塞的。譬如他们会说,李珙他们逃回了庆宁二州,所以朝廷的兵马是为了他们而来。这样便冠冕堂皇了。这也是为何我们现在不能主动对他们进攻的原因。”
“大帅,不是卑职多嘴,咱们管那么多作甚,直接出兵干他娘的便是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了,咱们便是反了又当如何?干什么有这么多的顾虑?犯得着跟他们斗心思么?”刘德海大声嘟囔道。
刘德海此言顿时引起众人共鸣,众将一起大声附和道:“刘将军说的对,咱们扯旗干了便是。朝廷算个屁,李瑁算个球,大帅何必再顾虑太多,咱们起兵打到长安去,将李瑁赶下宝座去。”
王源皱眉摆了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后沉声道:“诸位兄弟,有个道理我一定要跟你们说清楚。我王源不是安禄山,我并不想和安禄山一样,被万世唾骂。”
“大帅,安禄山怎能跟您相比?您为大唐殚精竭虑,为大唐立下莫大功勋,那安禄山如何能比得上。现在是朝廷先动的手,李瑁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迟早要出兵讨伐我们。大帅这时候可不能心存顾虑。”宋建功大声道。
王源摇头道:“宋将军,你没明白么?朝廷一定会为这次进攻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这种情况下,我们骑兵便真的是反叛了。而我是不愿这么干的。天下的百姓也不喜欢再有一个叛贼出现。百姓的力量不可忽视。我怕的不是朝廷,我怕的是天下人心和悠悠之口。”
“可是大帅,卑职敢肯定,天下人尊崇大帅,比尊崇李瑁要多得多。大帅您难道感觉不到么?李瑁为大唐做了什么?大帅为大唐又做了什么?天下人难道都是瞎子么?”宋建功激动的叫道。
王源微笑道:“正因为天下人尊敬我,我才不能此刻扯旗而反,那会让天下人失望的。”
宋建功气的跺脚长叹,刘德海也气的眼珠子乱转,他们根本不知道大帅为何如此顾虑重重。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帅什么都好,但在这件事上实在太优柔寡断了。
“妇人之仁。”几乎所有人心里都这么评价王源的固执。
高仙芝见状忙开口道:“诸位,今日且不谈此事,诸位将军回营去休息,这件事择机再论。大帅也累了,都散了吧。”
众将不满的议论纷纷的离去后,高仙芝却留了下来。
王源托着腮看着烛火出神,高仙芝在他面前坐下,笑道:“贤弟,你把他们都气坏了。他们今晚恐怕是睡不着觉了。路上他们便商量了,回到蜀地便请求起兵直捣长安,你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呢。”
王源咂咂嘴道:“我不泼冷水难道火上浇油么?我神策军虽然百战百胜,但现在骑兵的时机可不成熟。一来没有起兵的借口,二来,此时我并无胜利的把握。照他们的性子,现在就要起兵去追李光弼,这可能么?况且骄兵必败,你难道没察觉他们现在开始膨胀了么?”
高仙芝笑道:“原来如此,你是因为这样才给他们泼凉水。不过你说的也是,现在时机确实不成熟。虽然朝廷偷袭了蜀地,但正如你所言,他们大可说是追逃李珙等人,我们也无话可说。我们此时起兵,倒是给他一个泼脏水的机会了。”
王源摇头道:“这是小事,我并不怕他泼脏水,我本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我说的借口是其皇位正当性的质疑的证据,有了这个正当的理由,我们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出兵。现在所有积累的声望和民心都会在起兵之后消失殆尽,这才是我不愿意轻易答应公开起兵的原因。”
你说的这个理由真的这么重要么?”高仙芝沉默半晌,终于问出这个问题来,这也是他不太理解的地方。
“是的,非常重要。可以说是能否成事的关键。要知道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欲夺天下而不得,原因何在?那便是没有考虑清楚这些。兄长啊,武力可以成事,但武力绝不可得人心,即便成事,也是个乱纷纷的局面。甚至可能造成各地割据,诸侯并起的乱局。我不想永远奔波在灭火的路上,所以必须要考虑如何才能一劳永逸。这便是人心层面的东西了,绝非武力可成。我说这话,你应该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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