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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当当
“好啊好……这个纪云禾,却是连真相也舍不得让你知道!”
满布红纱的内殿之中,顺德坐于镜前,她身后响起一阵不徐不疾的脚步声。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顺德未转过头,仍旧在镜前坐着,轻轻抚摩着菱花镜的边缘。
“汝菱,喝药了。”大国师将一碗黑色的药放在她右边的桌子上。
从制药、熬药到端给她,大国师都是自己一人来做,从不假手他人。
顺德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汁:“我待会儿喝,现在喝不下。”
“现在喝药效最好。”
“喝不下。”
没有再多言,大国师端起了药碗,手指抓住她的下颌,将她的头硬拽了过来,直接便要将药灌进她喉咙里。
顺德死死咬住牙关,狠狠挣扎,终于,她站起身来猛地将大国师一把推开,大国师纹丝不动,她自己却撞翻了圆凳,后退了两步。
她红着眼睛喊:“喝不下!我不喝!不喝!”
大国师的眸光冷了下来。他未端药碗的手一动,顺德只觉一股大力锁在她喉间,无形的力量径直将她压倒在书桌上。
她的下颌被捏开,“咔”的一声,下颌骨被大国师拉扯脱臼,她的牙齿再也咬不紧,大国师面无表情地将药灌入了她的喉间。松手前,他轻轻一抬,那脱臼的下颌骨又合上了。
他观察着顺德。不是观察她的情绪,而是在观察她的脸。
顺德只觉心头有一股要将她撕裂的疼痛蹿出,她痛得哀号出声,摔倒在地,不停地在地上打滚。
她脸上的疤像虫子一样蠕动,将皮下的烂肉吃掉,让她的脸变得平整许多。直到顺德的尖叫声低了下去,她脸上的疤也消失了一半。她犹如一条被痛打的狗一样,趴在地上,粗重地喘息。
大国师蹲下身来,将她散乱的发丝撩拨开来,轻轻抚摩了一下她的脸颊:“这药有用,下次不要不乖了。”
顺德趴在地上,冷汗几乎浸湿了她内里的衣裳,她惊惧又怨恨地瞪着大国师。
大国师如来时一般静静离开。
她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手紧紧攥着拳头,未等呼吸平顺,她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了那颗还不是成品的药丸,眼中尽是疯狂又狠毒的光。
她张开嘴,将药丸吞了进去,再一仰头,药丸顺着她的喉咙滑下,肠胃里登时一阵翻江倒海,她在一片天旋地转中站起了身。
“等不了……姬成羽,青姬……要祭祀,便来我身体中祭祀!”
她说着,摇摇晃晃地往殿外走去。
…………
“你有什么话,非要邀我来此处说?”宫墙之前,一片萧索,禁卫军今夜不知都被朱凌遣去了何处,偌大的宫门前竟无一人。
姬成羽看了看四周:“禁卫军呢?”
“姬成羽,”朱凌望着他,面具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自姬成歌叛离国师府以来,他先是遁入空门化名空明,而后一手相助鲛人建立北境。”
姬成羽的神色沉凝下来。
“他是你的亲哥哥,但他所言所行,无一字顾虑过你的处境,无一步想过你的未来……”朱凌顿了顿,话锋却是一转,“而不管他人如何看你,我始终将你当我的兄弟看待。”
思及过往,冲动又真挚的少年在姬成羽脑海中浮现。
以前的朱凌性格乖张,但秉性其实并不坏,若非此前鲛人前来京师,令朱凌被那狱中火焰灼烧,被救出后,命悬一线,其母忧思过度,身亡于他病榻之旁,他清醒之后,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姬成羽戒备的神色稍缓:“朱凌,我……”
“我想赌上过往情义,”朱凌打断他的话,“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未等朱凌再次开口,忽然之间,姬成羽只觉后背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自心口传来,他低头一看,五根锋利的指甲从他后背穿透他的身体,指尖出现在他胸前。
“唰”的一声,鲜血狂涌,喷溅了一地,姬成羽脚步一歪,只觉浑身无力,他整个人径直摔倒在一旁,面色煞白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黑甲将军,还有黑甲将军身侧的红衣公主。
公主手中握着的便正是他那鲜红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我想借你一颗心。”
混着朱凌的声音,顺德将姬成羽的心脏吞咽入腹,一嘴的血擦也未擦,转头便继续向宫城走去。
姬成羽躺在地上,失神地看着顺德的背影走进了那宫墙里,宫墙像一块幕布,将他们这处衬托得宛如一个戏台。
…………
顺德脚步踉跄,一边舔着指尖的血,一边一步一步走在宫里。
宫中的路,她比谁都熟悉,宫里的侍从婢女看见她,谁都不敢声张,全部匍匐跪地,看着她向宫中地牢走去。
地牢由国师府的弟子看管,见顺德到来,有人想要上前询问,顺德二话没说,反手便是一记法术,径直将来人杀掉,一路走一路杀,一直走到巨大的玄铁牢笼之前。
笼中贴满了符咒,全是大国师的手笔。
在牢笼正中的架子上,死死钉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
她看起来不像传说中那么厉害的青姬,反而更像一具尸体。
想来也是,与大国师一战,致使大国师重伤,那这个妖怪又能好到哪里去?
顺德笑了笑,几乎是愉悦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赤脚迈步,踏进了牢笼里。
“青羽鸾鸟。”顺德呼唤这个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她走向鸾鸟,向鸾鸟伸出了还带着姬成羽鲜血的五指,“来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血水从青羽鸾鸟身上滴落,她已经昏迷了很久,并未听见顺德的话。
青光乍现,牢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
纪云禾在海床上待了两天了,开始觉得有些无聊。
“再待一日,明日便可上岸了。此后,热毒应当不会再复发。”长意宽慰她,“最后一日急不得。”
“为何一开始你不带我到这海底来,却是只摘了一朵海灵芝给我?”
“那时你身中热毒,只需要一朵海灵芝即可。再有,海床之上本有海妖,我带着受伤的你,不便动手。”
纪云禾闻言愣了愣,在黑暗的海里左右看了看:“海妖呢?”
“被我斩了一只触手,跑了。”
“那这本该是人家住的地方?”
“对。”
纪云禾咋舌:“海中一霸,鸠占鹊巢,恬不知耻。”
长意却坦然道:“他先动手的。”
纪云禾失笑:“我记得以前在驭妖谷的牢里,我好像和你说过,有机会让你带我到海里去玩。”
长意点头。
“现在也算是玩了一个角落,见过了你在海里的一面。算来,也见过你好多面了。”纪云禾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她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银色珍珠拉了出来。
珠光映着海灵芝的光,好不耀目。
“这是鲛人泪对不对?”纪云禾凑到长意身边,长意扭过了头,只当没看见,纪云禾锲而不舍地往另一边凑了上去,“你为我哭的?”
长意清咳一声。
纪云禾瞥了眼他微微红起来的耳根,嘴角一勾:“就这么一颗吗?”
“就一颗。”
“那你再挤两颗呗,我再凑两个耳饰。”
长意一听这话,转头盯着纪云禾,却见她漆黑的眼瞳里满是笑意,他霎时间便明白了,这个人一肚子坏水,竟得寸进尺地开始逗他了。
长意索性坦言道:“岩浆之祸那日,我识出了你,你却被雷火之气灼伤,陷入昏迷,空明将你我从变成岩石的熔岩之中挖出来时,遍地都是。”
遍……地都是……
这原来还是个能生钱的聚宝盆呢!
纪云禾看着长意,见他不避不躲盯着她的眼神,却忽然领会到了“遍地都是”这话背后的含意,于是,一时间她又觉得心疼起来。她抬手摸了摸长意的头。
在人间过了这么多年,长意早就知道人类没有什么摸摸就不痛了的神奇法术,那六年间,长意偶有心绪烦闷想起过往事情之时,还因为此事认为纪云禾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在她的罪状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时至今日,在这深渊海底,纪云禾摸着他的头,却像是将这些年来的伤疤与苦痛都抚平了一样。
“摸摸就不痛了。”这个谎言一样的法术,却竟然像真的一样抚慰了他。
“失而复得,那是喜极而泣。”长意道,“你不用心疼。”
纪云禾嘴硬:“大尾巴鱼,我是心疼一地的银子,你们都没人捡。一点都不知道给北境开源。”纪云禾顿了顿,将长意前半句话捡回来品味了一下,随后一转眼珠,“……长意,你这是在说情话吗?”
长意转头看她,询问:“这算情话吗?”
“那要看你算我的什么人。”
长意直接道:“鲛人印记已经落在你身上,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纪云愣了愣:“原来,你们鲛人只是在肢体接触上才会害羞啊……这言语上倒是会说得很。”她话头一转,“我先前若是说不与你回北境,那你这一双人可就没了。”
“在心里。”
三个字,又轻而易举地触动了纪云禾的心弦。
她垂头微笑:“那印记呢?”
“印记落在你被我冰封入湖的身体上,而雷火岩浆灌入湖底,雷火岩浆可灼万物,那身体便也就此被灼烧消失……”说到此处,长意眸光微微垂下,似还能感受到那日那身体消失时,他的感同身受,“因此,印记便也消失了。”
“又回到你这里了?”
“嗯。”长意看着纪云禾,“你不喜欢,这种东西就不落了。”
“得落。”
长意没想到,纪云禾竟然果断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他怔着,便听纪云禾分析道:“长意,我们从这深海出去之后,回到北境即将面对的,将是百年以来的最强者,抗衡的是一整个朝廷。而今,虽朝廷尽失民心,但国师府之力仍旧不可小觑。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这个印记可以让我在乱世之中,知道你在何处,也知道你是否平安,所以得落,但是得公平。”
公平,就是他可以感知到她的所在,那么她也要感知他的所在。
长意静静注视了纪云禾片刻,再没有多的言语,他抬手拂过纪云禾耳边的发丝,将她的发丝撩到耳后,随即轻轻一个吻,落在了她的耳畔。
耳朵微微一痛,熟悉的感觉,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他微凉的唇离开了她的耳朵,却没有离远,而是在她耳朵上轻轻吹了两口,宛如在给小孩吹伤口,这样的细微疼痛对纪云禾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却这样被人如珍如宝一样地对待。
纪云禾心头软得不成样子,微凉的风吹进耳朵里,撩动她的头发,在感动之后还绕出了几丝暧昧来……
纪云禾抬眸,但见长意还是神色如常地轻轻帮她吹着伤口,全然不知他的举动在纪云禾看来,竟有了几分撩拨之意。
“长意。”
“嗯?”
“你有时候真的很会撩拨人心。”
“嗯?”
再不说废话,纪云禾一把拉住长意的衣领,在长意全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冰蓝色的眼瞳霎时间睁得极大。
海床之上,微光闪动,长意用法术撑出来的空间有些动荡,海水摇晃之声在密闭的空间响起,大海就像一个偷看了这一幕的小孩,在捂嘴偷笑。
纪云禾这一触,便没有再放开手,她贴着他的唇,轻轻摩挲。
长意僵硬的身体终于慢慢反应过来,蓝色的眼瞳微微眯了起来,长意的手抱住纪云禾的头,身子微微倾斜,他将纪云禾放到了海床之上……
“纪云禾,你也很会撩拨人心。”
纪云禾微微一笑,这吻却更深了。
深海里,寂静中,无人知晓的地界,只有他们彼此,不知是日是夜,只知这吻绵长、温柔,而情深。
“长意,这么多天,你为什么从不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海床上,纪云禾靠在长意的臂弯里轻声询问。
长意沉默了片刻,道:“我怕一问,梦就醒了。”
“几个月前,我才是做梦也没想到,大尾巴鱼还有对我这么好的一天。”
长意反手握住了纪云禾的手。“以前的事,不提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根本就算不清,“你新生归来,便是新生。”
“是新生,但这件事,我得与你说清楚。我是被林昊青救活的。”
“林昊青?”
“我被炼人为妖,除了驭妖师的双脉之力,身体里还有妖力,所以在丹田之内便生了内丹。他取了我尸身里的内丹,让我作为一个妖怪之身再次复苏。”
长意沉思片刻:“他为何如此做?”
“兴许是顾念着几分旧情吧。不过,他为何救我不重要,他之后想做什么,却恐怕与你我息息相关。”
长意坐起身来。
“林昊青救了我之后,便放了我,他让我学会变幻之术,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不得去北境,不得去京师,许是不想让我再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来。但造化弄人,我到底还是参与了进来。而林昊青估计也没想过有朝一日,我竟然还找回了过去的记忆。我记得在他救我之后,他说他要去京师完成他该完成的事。”
“他想做什么?”
纪云禾摇摇头:“我与他在驭妖谷斗了多年,他想做什么,我以为我比谁都看得通透,但驭妖师北伐以来,我却有些看不懂他的棋了。
“顺德公主并非诡计多端之主,多年以来被大国师惯得骄纵不堪,而实则她除了那阴狠毒辣的脾性,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她想对付北境,在国师府与朝廷人手不足的时候,许林昊青以高官厚爵,让他率四方驭妖地北伐,是一个愚蠢却直接的法子。从顺德公主的角度来说,她这般做无可厚非。但林昊青答应了……这便十分耐人寻味。”
纪云禾看向长意,长意点头:“当年林昊青被青姬所擒,实在是容易了些。”
“而后主帅不在,四方驭妖师却大举进攻,这才能被我阵前劝降。”纪云禾眯起了眼睛,“他这举动,可是有点像……特意为北境送人来的?”
“明日回北境后,再忧心此事。”长意站起身来,“我上去给你拿些吃的,想吃什么?”
“甜的。以前吃苦太多,现在就想吃甜的。”
“好,上次摘的果子哪个最甜?”
纪云禾眯眼一笑:“你最甜。”
长意一愣,耳根突然微微一红:“我去去就回。”
…………
悬崖峭壁之上的岸边,洛锦桑和瞿晓星已经无聊得开始自己刻了骰子在丢大小玩。
但见长意又带着鱼从海里出来,瞿晓星下意识地往后躲:“两天都是我烤的鱼,今天我不想烤鱼了。”
“你不烤谁烤?”洛锦桑推了他一把,瞿晓星只得认命地上前。洛锦桑询问长意:“云禾在下面怎么样了?”
“还不错。”长意答完,自顾自地往前方林间而去。
他离开了,瞿晓星才转过头对洛锦桑道:“他今天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洛锦桑奇道:“平时不也那样吗?”
瞿晓星直言:“平时他搭理过你吗?”
洛锦桑撇撇嘴,忽然间,洛锦桑只觉头顶青色光华一闪,她心觉熟悉,仰头一看,微微一惊,随即笑了。“青姬怎么过来了!……咦……”她眯着眼,仔细在空中一瞧,“那是……”
天空之上,带着青色羽毛的巨大翅膀飞舞而过,那翅膀却生得十分奇怪,不似洛锦桑以前见过的美丽,反而有些参差不齐,甚至在空中飞得有些歪歪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