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口吐人言(2 / 2)

驭妖师之所以能成为驭妖师,能被他人所识,是因为有驭妖能力的人,自打出生以来,身体里便有一股普通人所没有的灵力。

他们的脉搏与常人不同,普通人脉搏随心而动,心动则脉随之动,然而拥有灵力的人,在心跳之外,却有另一股脉搏潜藏皮肤之下,这股脉搏,被称为隐脉。

隐脉在驭妖师出生之时尤为强劲,触而即知,而随着年纪的增长,隐脉会渐渐减弱,却绝不会消失。

双脉便是驭妖师的证明。

而双脉越是强劲有力,意味着灵力越强。朝廷每年都会将拥有双脉的孩童挑出,强行使之与父母分开,送入四方囚禁驭妖师之地。至于那些双脉最强之子,则被选入大国师府,成为大国师弟子,为大国师行事。

是以四方驭妖地这么多年,也只出了一个雪三月。

而大国师府中,虽未出多少天下闻名的驭妖师,却出了不少替朝廷暗杀驭妖师与个别妖怪的好手。

纪云禾拍拍脑袋,将自己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自幼便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脉,忽然间隐脉消失……她从没听说过灵力莫名消失一事,这个地方到底是哪儿……

她再次探看四周,没有寻到出路,却听到一声略显沉重的呼吸。

纪云禾低头一看,是鲛人渐渐醒过来。鲛人似乎挣扎了许久,才睁开眼睛,然而好似睁开眼睛这个动作已经耗掉了他所有力气一样,他虚弱地转动眼珠,看了一眼站着的纪云禾。

纪云禾一愣,这才想起……

“哦哦!你帮我挡了十方阵一击呢!”

以为自己被摔得升天了,纪云禾竟然把这茬儿忘了,着实没心没肺了一些……

她连忙走到鲛人背后,蹲下,看着他没有鳞片的后背。他的后背是与人类一样的皮肤,也是在这样的皮肤上,纪云禾才能感同身受——

他整个后背都像是被劈开了一般,皮肉翻飞,脊椎处甚至露出了白骨,血似乎已经流干了,伤疤显得焦黑可怖。

纪云禾看得眉头紧皱,这样的伤势,别说换作普通人,便是个驭妖师,怕是也得没命了吧……

这个鲛人,当真是在那十方阵的一击之下,救了她一命。

纪云禾看着侧躺着的鲛人,发现这个鲛人对自己并没有防备,用满是伤口的裸露后背对着她。

为什么?仅仅因为她在地牢里为他疗过伤?还是因为,他认为她是来万丈深渊之中救他的,所以不愿让自己的“救命恩人”死掉?

会是这么单纯又天真的理由吗?但如果不是这样的理由,又会是什么?

纪云禾看着鲛人的侧脸,忍不住开口:“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那一击?”

鲛人似乎有些奇怪她会这么问,冰蓝色的眼珠微微往后看了一下,他稍稍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将肉眼可见的疼痛全都咽在肚子里,沉稳地说:“我接下会受伤,但你会死。”

这么……简单的理由吗?

只是简单的评估,甚至连她想的那些简单的理由都不是。

面对林昊青时,鲛人把他当敌人,所以拼死也不向林昊青屈服。而面对纪云禾时,他没有把她当敌人,所以承受这么重的伤,也要救她一命。

做了这么多年的驭妖师,纪云禾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妖怪,固执,却是一边固守自己的尖锐,一边又执着于自己的温柔。

“多谢你。”纪云禾说。

“不用谢。”

又是有一句对一句的正经回答。

好似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在恪守自己的礼节。

纪云禾觉得这个鲛人,真是有趣。

“伤口疼吗?”纪云禾问他。

“很疼。”

他很坦诚,以至让纪云禾真的有些心疼起他来:“我没有灵力了,用不了法术,没法凭空造水。”

“没关系。”

也是正儿八经地原谅她。

纪云禾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看着鲛人,鲛人在没转动身体的情况下,尽可能地转动眼珠,想看她。纪云禾索性走到了鲛人面前蹲下,她盯着鲛人澄澈的双眼,说:“我身上也没什么东西能让你恢复伤势,只有去周围看看,哪怕能找到点水,估计也能让你好受一点,你在这儿躺着别动,等我回来。”

“好。”

出人意料地乖巧。

纪云禾看着鲛人的脸庞,或许是因为伤太重了,所以先前在深渊之中,那如仙似神的光辉又暗淡不少。加之与他说上了话,纪云禾一下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不少,此时又见鲛人如此乖巧,纪云禾一个冲动,没忍住伸出了手。

鲛人躺着动不了,巴巴地看着纪云禾的手落在了他的头上,像是在抚摩什么动物一样,从他的头顶顺着他的银发,向下抚摩,一下又一下。

纪云禾摸着他,感觉他的发丝有着她从没有在任何一种动物皮毛上摸到过的柔软顺滑。她微微弯起了嘴角……

其实,如果能有自由的话,她一定会养一条大狗的……

“这是什么意思?”鲛人对纪云禾的动作起了好奇。

哎呀,纪云禾心想,问出这个问题,竟让人觉得更可爱了一些。

“这是……”纪云禾琢磨了一下,用与他一样正经的表情回答,“人类之间,能让受伤的人,好受一点的特殊法术手势。”

“人类?摸一摸就能好吗?”

纪云禾一边摸,一边面不改色地说:“摸一摸就能好。”

鲛人也很诚实:“但我还没好。”

“会好的。”

“嗯。”鲛人又等了一会儿,“真是漫长的法术。”

纪云禾忍不住又笑了,终于收回了手,又埋头找了找自己外衣的下摆,然后拉出来一个线头,递给鲛人:“这儿一望无际的,从地上到天上全是金色的,你帮我把这头压着,我出去找找水,到时候顺着这条线回来。”

“嗯。”

鲛人将纪云禾的线头绕在了指尖,恰巧这线头缝的是红色的衣摆,便是有根红线绕在了他指尖上,然后连在她的衣摆上。

“你知道吗?我们人类还有个传说,在两人指尖绕上红线,千里姻缘一线牵,会携手白头到老。”纪云禾站起了身,转身向金光的远处走去,“大尾巴鱼,你可拉好这线头呀,我回不回得来,能不能活到老,就看你啦。”

纪云禾摆摆手就走远了,所以她没看到,在她身后,握住红线的手指,又微微紧了一些。

纪云禾本以为自己要找很久,可没走多久,下摆的线都还没拆完,她就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坑。

与这一片金光的天地不一样,这凹坑之中,竟然是一片青草地,有花,有树,有溪水潺潺,凹坑正中,还有一间小屋子。

如果这天地不是金色的,纪云禾还以为自己踏入了什么南方村落。

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十方阵之中,竟然还有这么一片世外桃源?

纪云禾觉得稀奇,这总不能是封印鸾鸟的十位驭妖师特意给鸾鸟建的吧?唯一的可能,就是青羽鸾鸟被关在里面这么多年,自己给自己造了一方天地。

“倒也是个奇妖了。”

纪云禾说着,迈步踏入巨大的凹陷之地中。

她越往里面走,越是发现这地方神奇。

鸟语花香,一样不少,但能听到鸟声却看不到鸟,只能看到地上金色石头雕的小鸟。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狗叫,却一直没见到狗跑过来,只远远地看到一条金色的“狗”被放在大树后面,一动不动。

有声音,有形状,就是没有生命。

纪云禾在这奇怪的“世外桃源”中走了一会儿,一开始的好奇与新鲜过去,紧接着涌上心头的情绪,竟是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旷世寂寞。

这天地之间,除了她,所有东西都是假的。

那青羽鸾鸟在这里耗费数十年造就了这一片属于她的天地,但她造不出任何一个与她一样的鲜活生命。

这些石头鸟、石头狗,声音多生动,这旷古的寂寞,便有多折磨人。

纪云禾一时间有些恍惚,如果她也被永远困在了这里……

此念一起,竟让她有些背脊发寒,她一转头,蓦地看到背后一直连着她与鲛人的那根棉线。

没有更多犹豫,纪云禾不再往里面多走,她转身到溪边,摸了摸溪水,却发现这无头无尾的溪水,竟然是真的。

她脱下外套,将外套扔到溪水之中,吸了水,便拎着湿答答的衣服,循着棉线的踪迹往回走。

回时的路总比来时快。

纪云禾觉得自己只花了来时一半的时间,便重新找到了鲛人。

他还是和她离开时看到的一样,侧躺着,手指拉着那根红线,一动也未动过。

看见鲛人的一瞬,纪云禾只觉刚才刹那的空寂就如茶盏上的浮沫,吹吹就消失了。

她没有去和鲛人诉说自己方才的心绪变化,只蹲下身,将衣服上吸来的水拧了一些到他尾巴上,一边帮他把水在尾巴上抹匀,一边问:“背上伤口需要吗?”

鲛人点头:“需要。”

纪云禾看了眼他依旧皮开肉绽的后背:“我不太会帮人疗伤,下手没什么轻重,你忍忍。”

“你很会帮我疗伤。”

纪云禾没想到,鲛人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仔细想想,他们认识的短短时日里,她这已经是第三次帮他疗伤了,第一次是在那牢里,她正儿八经地给他抹药疗伤,第二次,是她方才摸他的头,第三次,便是现在。

“我也就给你上药、施术、找点水而已。”纪云禾一边说着,一边把衣服上的水拧到鲛人的后背伤处。

水珠顺着他的皮肤,流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里。

他身体微微颤了颤,似在消化水渗入伤口的疼痛,过了一会儿,他又神色如常地开了口:“都很有效。”

这个鲛人……

纪云禾看着他的伤口将那些水珠都吸收了进去,她盯着鲛人的侧脸,见他并无半分玩笑的神色……他竟是真的打心眼里觉得,纪云禾给他的“治疗”是有效的……

第一次便罢了,先前她摸他的头也有效?

纪云禾忽然间开始怀疑起来,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一种法术叫“摸摸就好了”……

将衣服上的最后一滴水都拧干了,纪云禾抖了抖衣服。

“你先歇会儿,等你的伤没那么疼了,我带你去前面,那边有你前辈留下的……产业。”纪云禾琢磨着找到一个她认为最适合的词,来形容青羽鸾鸟留下的那一片凹地。

而鲛人显然对这个词没什么概念,他只是沉默片刻,坐起身来:“我们过去吧。”

纪云禾见他坐起,有些愣神:“你不……”纪云禾转眼看到他背上的伤口,却惊奇地发现,他那些看起来可怕的伤口,在溪水的滋润下,竟然都没有再随着他的动作而流血了。

乖乖……纪云禾诧异,心想,难道真的有“摸摸就好了”这样的法术?

她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试图将自己莫名失去的灵力找回来,但摸了两下,她又觉得自己大概是傻了。

她是人,这鲛人是妖怪,素来听闻海外鲛人长寿,身体中的油还能制成长明灯,他们有了伤,恢复也快,大概也是族类属性的优势。哪个人能真的摸摸就把别人的伤给抹平了。

又不是那传说中的神仙……

纪云禾感慨:“你们鲛人一族,身体素质倒是不错。”

“勤于修行而已。”

又得到一句官方回答,纪云禾失笑,只觉这大尾巴鱼真是老实严肃得可爱。

纪云禾伸手搀住他的胳膊,将他扶起:“大尾巴鱼,你能走路吗?”

大尾巴鱼垂下头,纪云禾也跟着他垂下头——

只见他那巨大的莲花一样的尾巴华丽地铺散在地,流光轮转,美丽绝伦,但是……并不能走路。

华而不实!

纪云禾在心里做了如此评价,紧接着便陷入了沉默。

大尾巴鱼也有些沉默。

两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大尾巴鱼说:“此处有阵,我行不了法术。”

“我也是。”纪云禾接了话,没有再多说别的,一步走到大尾巴鱼身前,双腿一跨,蹲了个标准的马步,身体往前倾,把整个后背留了出来,“来,我背你。”

鲛人看着纪云禾的后背。

她背脊挺直,好似很强壮,但骨架依旧有着女孩子的瘦弱。

鲛人伸出手,他的一只胳膊就有纪云禾的脖子那般粗。

纪云禾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鲛人爬上她的背,她转头瞥了鲛人一眼,只见鲛人站在她身后,直勾勾地盯着她,也不说话。

纪云禾问他:“怎么了?怕我背不动你啊?”纪云禾勾唇一笑,自信地说,“安心,我平日里,可也是个勤于修炼的人。”

“勤于修行,很好。”鲛人承认她的努力。

“那就赶紧上来吧,我背你,没问题。”

“可是你太矮了。”

“……”

干脆把他绑了拖着走吧……纪云禾想着,这个诚实的鲛人,也未免太实诚了一点。

“你自己努力把尾巴抬一抬!”纪云禾嫌弃他,没了刚才的好脾气,“没事长那么长的尾巴干什么,上来!”

大尾巴鱼被凶了,没有再磨叽,双臂伸过纪云禾的肩头,纪云禾将他两只胳膊一拉,让他抱住自己的脖子,命令他:“抱紧点,抱好!”

鲛人老老实实地抱着纪云禾的脖子。

纪云禾手放到身后,将鲛人“臀”下鱼尾一兜,让鲛人正好坐在她手上。

但当纪云禾伸到后面的手把鲛人的“臀部”兜起来的时候,鲛人倏尔浑身一僵。

纪云禾以为自己压到他的伤口了:“疼吗?”

“不……不疼。”实诚正经的鲛人,忽然结巴了一下。

纪云禾没多问,将他背了起来。

纪云禾很骄傲,虽然隐脉不见了,没了灵力,但论身体素质,她在驭妖师里也是数一数二厉害。

“你看,我说我背得动吧。”

她背着鲛人迈步往前,那巨大的尾巴末端还是拖在了地上,扫过待地着,似乎十分不适应,他隔了好久,才适应了,想起来回答纪云禾面,随着他们走远,留下了一路唰唰唰的声音。鲛人在纪云禾背上的话。

“嗯,我刚才没说你背不动,我是说,你太矮了。”

“……你就闭嘴吧。”

纪云禾觉得,如果顺德公主哪一天知道这鲛人开口说话是这风格,她怕是会后悔自己“令鲛人口吐人言”这个命令吧。

这鲛人说话,能噎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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