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all>不是不讲道理,而是在这个世界上,有资本的人,才能讲道理。</small>
吕艾草发誓,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难熬的夏天。
高达38℃的闷热天气,坐了整整六十个人的教室,头顶上年久失修吱呀吱呀响的风扇,以及前座不爱干净的男生身上散发出的臭味,共同组成了她对这个夏天的临时记忆。
她翻开厚厚的英语题册,挑着已经打了红叉的习题看。上面的英文字母歪七扭八地凑在一起,让她眼花缭乱,有点儿想吐。
她稍稍抬起头,就看见桌角贴的小日历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血红的大字:距离高考还有38天。
真是个讨厌的数字。
吕艾草长舒一口气,扔掉手中外壳有些斑驳的钢笔,扭头看着窗外,夕阳正一点点往下沉。
其实说起来,她是班上真正的优等生,也是老师的重点培育对象,可在这种人生的关键时刻,她却显得惰性十足,现在更是连装装样子也不肯了。
没关系,即使现在一点儿书都不看也是考得上大学的。本市的华英大学就很好,离家近,学费也不高。
至于广宁大学——别闹了,那么远,学费又贵得出奇,就算是全国排名靠前的大学,不好好努力的话,出来还不是一样没工作?
这样想着,吕艾草居然对着窗外自嘲地轻笑了起来。
直到发现自己正和窗外那个穿着白衬衫、向教室里张望的男生四目相对时,她才猛然惊醒,面色羞赧地转过头。偏偏这个时候,班主任老陈出现在门口,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吕艾草腾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红潮还没有消失,被老师这样一叫,她竟忍不住心脏狂跳起来:老师不会是以为我和外面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吧?还是我刚刚走神被发现了?
“你出来一下。”老陈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说完,她转身就走。
吕艾草揣测不出她的用意,只能强作镇定地跟着她来到办公室。
和教室比起来,办公室清凉许多,窗台上的几株绿色多肉植物也在金色的夕阳余晖下显得分外好看。
吕艾草站在老陈身边,微微垂着眼睑,细碎的睫毛挡住了她的眸子,脸上的表情在逆光下看不清楚。
老陈叹了一口气,把一张纸甩在桌上。
“吕艾草,这就是你的志愿?区区华英大学?”她的语气里是满满的怒其不争的意味。眼前的女生若不是看上去纤细柔弱,她真恨不得一记重锤敲下去,让她清醒清醒。明明是上最好大学的苗子,怎么就这么糊涂,在所有仿真志愿单上都坚定不移地填了同一所普通大学?多少人恨不得狠狠握紧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而这个一直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女生却沉默地后退了,这让她怎能不生气?
原来说的是这个?
艾草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刻。她抬起眼帘,乌黑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动。她伸出手,把桌上那张薄薄的仿真志愿单拿了起来,冷淡的目光久久地停在那张纸上,明明只有那么几个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张多么重要的纸呢。
“艾草啊,这是你的前程,你可要考虑好。华英和广宁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你难道想这样随便葬送掉你的人生吗?你难道想十年寒窗就这样白白浪费?”
“十年寒窗”这四个字像是锋利的针一样,猛然刺进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握拳,仿真志愿单也被她捏得起了皱。
谁想要葬送掉自己的人生呢?明明只有十八岁,明明自己的人生还没有开始,现在却不得不走上一条看似轻松却会让她的人生大转弯的路。
有什么办法呢?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妈妈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医生下了最后通牒必须赶快住院。在这种时候,她怎么能离开母亲去异地求学?更何况,×市的消费那么高,广宁大学的学费那么贵,她根本负担不起。
她捏紧了手上的仿真志愿单,余光从老陈桌上的志愿填报指导书上掠过,封面上是气势雄伟的广宁大学的图片,那是多少高考生向往的地方。
没人知道,从小到大,广宁大学一直是她的梦。也正是这个梦,一直支撑着她一边打工,一边读书。
上了广宁大学,前途就一片光明了。
上小学的时候,她的老师就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中学的时候,妈妈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到了高中,以她的成绩完全是可以考上的。只要她在志愿单上轻轻一填,哪怕只填了一栏,她的梦,就实现了。
可是她退却了。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绯色余晖洒满整个教室的傍晚。同学们走得干干净净,只有她留在教室里,面对着那张仿真志愿单,长久地发呆,手中的铅笔都沾上了她的汗。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眶里,流出两行比夏天的热气还要灼人的泪。
她擦了擦眼睛,最终在所有志愿栏里都填了同一所学校——华英大学。
这已经是深陷困境的她,最好的选择了。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学校环境,华英大学已经算是同类学校里最好的了。更何况,华英大学会为优等生提供一笔不菲的奖学金,支付每年的学费和日常开销绰绰有余。而且,华英大学本校区离附属医院也很近,这样她下了课就可以给母亲送饭。
至于广宁大学……算了吧,那不是她的人生,纵使她一直在为它而努力。
吕艾草像是放弃了最后的挣扎般,长舒一口气,轻轻地把志愿单放了回去:“老师,谢谢您的关心,但是,志愿,我是不会改的。”
冷淡却坚定的语气,让老陈期望的眼神一下冷了下来。
吕艾草不想直视她的眼睛,淡淡地侧过头,不作声。
你所想过的,我都想过;你所说的,我也都对自己说过。现实打败不了我,是我自己,打败了我自己。
见吕艾草一副誓死不改的架势,老陈气不打一处来:“行啊,你不改可以,但我有义务让你妈妈知道,你……”
“不要!”吕艾草几乎是喊了出来,原本冷淡的神情立马变得慌张起来。
老陈教了吕艾草三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总是一副冷淡模样的女生惊慌失措。
“你妈妈知道这件事会很伤心的。”
“所以您就更不能告诉我妈妈了。”吕艾草的神情变得急切,就连眼眶也开始发红,“她肝硬化恶化,医生下了最后通牒必须去住院。我好不容易才劝说她同意住院,如果您告诉她了,她死都不会去的。”
似乎被她的话震惊到,老陈有一瞬间的呆愣。
“可这也不是你轻易放弃广宁大学的原因啊!你妈妈住院了,护士会照顾她;如果是学费的问题,你放心,我有师兄在广宁大学,我可以让他介绍勤工俭学的工作给你。”
“谢谢老师……可我,我……”吕艾草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哭出来,“我不能离开妈妈,我是她最亲的人,我不能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
“你——”老陈语塞,竟不知道如何反驳了。整个办公室里顿时沉默了,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过了好一阵,老陈像是挣扎着做最后一次努力一样,叹了一口气劝道:“这样吧,这张志愿单你拿回去,今天晚上你好好考虑,明天再给我答覆。”
下午的自习还在继续,整个学校都静悄悄的。
吕艾草拿着那张此刻有如千斤重的志愿单,步伐沉重地往教学楼走。她努力瞪大通红的眼睛,生怕下一秒就会有泪珠滚落。
“同学。”
安静的小路上,响起一个磁性温厚的男声,接着,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同学!你等等!”
肩膀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吕艾草停住脚步,这才意识到对方叫的是自己。几乎是同一时间,她转过头,而身后的男生又往前走了一大步。就这样,吕艾草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个男生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