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时,吕艾草正准备在校外的小摊上随便买份炒饭填饱肚子。
是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却显示本地。
抱着接一下也无妨的态度,吕艾草按下了接听键。在听到对方声音的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因为紧张的情绪开始逆流。
是杨建业,她血缘上的父亲。
电话的内容很简单,请她到家里吃饭。她不可以拒绝,因为十分钟后司机就会在校门口接她。
也许是因为对方老板当久了,也许是对方身为长者,也许因为自己体内一半的血液来自他,本想拒绝的吕艾草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无望地妥协。
那个家,那个沈萍和杨星雪的家,她每一次去,心都像被小刀刮掉一层肉一样。
可她还是要去,因为这一次,是杨建业亲口要她去。
最起码他终于看到她了,不是吗?
十分钟后,杨建业的司机如期而至接走了吕艾草。
与此同时,杨家却暗藏着波涛。杨星雪高兴地和阿姨准备着午餐,杨建业把自己关在书房看着吕若萍的照片,而沈萍则在卧室梳妆打扮。
虽然她答应了要和吕艾草道歉,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处于下风。无论何时,无论面对谁,沈萍都会让自己看起来意气风发,这是她骨子里争强好胜的本性。
时钟指针走到十二点,司机准时带着吕艾草进了杨家。
经历了那么决绝的断交,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吕艾草一向话少,可要是杨星雪还尴尬着,那两人就真没什么和好的可能了。杨星雪看到吕艾草,立马热情地拉着她进门。吕艾草微笑着,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开饭的时候,杨建业和沈萍一起下了楼。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杨建业却丝毫不觉得,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吕艾草身上,他热情地招呼她,和之前的态度大相径庭。
那不止是歉疚。
从他的眼神里,吕艾草清晰地感觉到,杨建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毕竟吕艾草和年轻时候的吕若萍太像了。
说了一些寒暄的话,保姆阿姨陆续地上了菜。菜品非常丰富,而且无一例外全都是吕艾草爱吃的。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她的喜好的,只是觉得,他们想要道歉的心,的确是存在的。
当然,除了沈萍。
盛装打扮的沈萍像是想要从气势上就压倒她一样,优雅地吃着菜,直到杨建业给了她一个命令的眼神后,她才有些不乐意地放下筷子,主动和吕艾草说话。
“艾草啊,叔叔阿姨这次叫你来,主要是想跟你道歉的。之前阿姨真的是太不应该了,说了很多让你心裏难受的话,阿姨向你道歉。”
胶原蛋白流失,靠妆容硬撑场面的脸上堆起一个假笑,沈萍这次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了。
可就算这样,吕艾草也一定要买下这个账给杨建业看,尽管她很反感。
“阿姨哪里的话。”吕艾草皮笑肉不笑,杨星雪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不管怎样,这在杨建业眼里算是冰释前嫌了。他不知道女人之间的战争到底有多残酷,下意识地,他想补偿这个长得像吕若萍的女生,也许也是在补偿另一个人。
只是他根本想不到,沈萍怎么可能是那种轻易低头的人呢?
饭后,一家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水果。吕艾草跑去阳台接电话,沈萍藉着给她拿水果的机会,独自去了阳台。
是梁博打来的,吕艾草简单地跟他说了两句,挂了电话,转头就看见沈萍一脸假笑地站在自己身后。
被她这个举动吓得一愣,吕艾草在心底忍不住骂她有病。
“男朋友啊?”沈萍试探地问。
“哦,朋友。”吕艾草不想和她多说,想要绕过她下楼去,谁知道她居然伸手拉住了自己。
“吕艾草,你现在很开心吧。”完全不像是和小辈说话的样子,听起来更像是和势均力敌的敌人针锋相对。
吕艾草转过身去,警觉地看着沈萍。
“你别以为我跟你道歉了,我就真的觉得你无辜。我告诉你,你最好离我们家远点儿,要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一步步逼近,吕艾草一步步后退。
这副样子,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早吓得转身就走了,可沈萍忘了,站在她对面的人,是吕艾草,那个从小就经历风雨却依然泰然处之的吕艾草。
“好啊,我会离她远远的,可她来找我,我阻止不了。你作为她的母亲,你能阻止得了吗?”
娇嫩如花的脸蛋上,绽放出一个带着一丝邪气的笑容,吕艾草的眸子里像是蕴含着黑色的深渊,直直地迎着沈萍冰冷的目光。
“吕艾草!”沈萍气得咬牙切齿。然而吕艾草并没有说完。
“沈萍,被至亲的两个人打脸的感觉,怎么样?疼吗?”
那张从来没有过多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肆意的笑容。明明是那么刻薄的笑,可在沈萍眼里,她还是那样的青春逼人,无法比拟的好看。
说不出到底是被这句话气到,还是被这个笑容刺|激到,沈萍只觉得脑子里有根弦啪地一声断了,手就在这时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接着向吕艾草的脸狠狠地扇了过去。
“啪!”
短短一声,清脆至极,却用了沈萍所有的力气。
对面的吕艾草有些控制不住地倒退了两步,半边脸迅速红肿了起来,她却只是面色冷淡地看着沈萍。
她没有说话。
沈萍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也没有说话。
然后,沈萍再次看见了吕艾草的笑容。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吕艾草捂着红肿的脸,转身,大步冲下了楼。
反应过来的沈萍立即追了上去,可是一切都晚了,因为听到声响的杨建业和杨星雪已经赶了上来,与吕艾草撞了个满怀。
杨星雪惊慌地问吕艾草怎么了,吕艾草捂着脸不肯说话。杨建业却已经看穿了所有,大发雷霆地冲上去质问沈萍。沈萍被丈夫这样训斥,顿时觉得非常没面子,大声反驳了起来。两人你来我往,吵闹声仿佛都能把房顶掀开。
吕艾草无心听他们吵架的内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疼。
为什么每次到这裏来,自己的尊严都会被践踏?为什么每次在这裏,自己都会受伤?
眼泪终于决堤而下,吕艾草推开拉着自己的杨星雪,冲下楼,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迅速离开了杨家。
吕艾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出杨家拦到出租车的,她只记得向司机报了学校地址后,自己就捂住脸,狠狠地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她只在母亲离世的时候,这样不受控制地哭过。
那个巴掌,比想象中的还要重,还要难挨。它再一次撕开她的伤疤,狠狠地在上面撒上盐。沈萍永远不会知道,她这样做,只会加剧吕艾草心中的仇恨。
出租车在学校门口停下,吕艾草付了钱,然后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慢慢往宿舍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