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冬日让云伯真无限感叹,没有诗中所言的萧条孤寂,也没有万里冰封、千里雪飘,便是冷风也谈不上彻骨。以前他只道四季如春委实有些夸大,如今才知读万卷书更应行万里路,才能不被困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才能真正认识天地。
冬日的阳光温暖而又不失热情,它轻轻抚过碧潺的溪流,抚摸过半青的苍山,抚过苍茫的大地。
这一日,一位粗衣皓首老人自云伯真家中迈出,云伯真手提着一只药匣子紧跟在身后。这皓首老者名曰张博,年轻时本是一火居道士,后不知为何成了个行脚大夫,时常见其在各村游走、寄居,虽是一个行脚大夫这医术却也不赖,附近乡镇皆有声名,且所收诊金极少,故而极受村人爱戴、村中诸人也极乐意这老者来家中小住。
“云夫子,无须再送了,老朽不几步即到了。尊夫人的胎儿甚好,无需忧心,只是切记平日莫要太过操劳、忧思…”
“如此便多谢大夫了!”云伯真揖首道。
柳绿枝见云伯真面带喜色送那老者出了家门,却是心中不禁黯然,“我与夫君成亲已是五月有余,平日里夫君连笑意少有,只近日听我有了身孕这才变作今日这般爱怜,看来夫君更在乎的只是我腹中的胎儿,”绿枝想到此处,久久不能释怀,以致于手中的针扎了手才反应过来,急忙把手指递到口中。
一晃又是三个月,此时绿枝腹中胎儿已是近六个月大了,转眼已是季夏(农历六月),夏日炎炎,鸟雀避暑,蝉鸣愈噪。绿枝挺着肚子坐在家中,面上笑意连连,这几月来娘家诸人常来探视,左右邻人也不时来云伯真家中看望,刘嫂更是常来,这一来便常常是一日,每每说些育儿养子相夫之事皆令绿枝羞赧不已。云伯真虽对张氏情深痴情,也懂得分寸,不似初时听闻将为人父时的激动,这数月来照料绿枝母子也是极为上心,兼之心中有愧,平日里也花些许时间教绿枝些诗文歌赋、云家史事,聊以解闷,打发时光。绿枝也是乐在其中,心中暗暗祈道,“若是如此度过一生,此生也是无憾了。”
南方秋冬不显,便是如今到了九月了仍是四处青翠,不见一丝秋日气息,景致尤好。夕阳渐斜,云霞满天,染遍苍山古道。今日绿枝突来兴致,欲出门赏日落美景,云伯真也不愿拒绝,便一手扶着绿枝出了门来。
“夕阳无限好…”云伯真见着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尤是苍茫,不禁沉吟道。
“夫君,夕阳无限好,就是因为近黄昏,因为即将逝去才更显珍贵美好。”绿枝见云伯真面有戚色,又吟此诗,故而打断道。
“嗯…”云伯真听此,也不辩解,只心道“景语皆情语。”
夫妇二人见夕阳已老,便欲回去,却见不远处村口马蹄飞扬,乃是一人骑了一匹马背对夕阳奔来,夕阳之下染成了金色。
“吁…”马上之人使劲拉住缰绳,距云伯真夫妇不远处即停下来,此时才看清来人,乃是一个皮肤黝黑、头发微散的精瘦汉子。未待马儿停稳,马上之人便一跃而下,向云伯真揖首道,“敢问可是谏议大夫云伯真云大人?”
“不敢,区区草民,当不得大人之称。”云伯真回了一礼,心中却是极为疑惑,暗道,“自己隐居此处,已多年不问朝政,虽然朝中树敌众多,如今退隐庙堂已不对他们造成威胁,便真是要赶尽杀绝也应该几年前便动手了,断然没有留到今日的道理,究竟是何事?莫非…”
不容云伯真多想,那汉子又道“云大人在下此来乃是受人之托,为了禀告云大人北疆戎国暗通西夷蛮国,骤然兴兵发难,如今已占了宋国西北方吴、落日,卧虎、高城四郡…”云伯真听到此处,即使是早有预料仍是震惊不已,本以为起码也要待宋帝驾崩,新旧交替之时敌国才会发难,不曾想竟这般快,心中暗道,只怕宋帝已是日暮西山了。想到此处又是心惊,此时又听那黑瘦汉子接连说道“敌国攻城,西北侯奋然领兵抗击,兵败战死于高阳城下…”
“西北侯…西北侯…你说什么?赵兄战死?你,你再说一次”,西北侯正是赵贞受云伯真牵连后被贬出京城镇守边疆后的封号,宋帝有七子,只赵贞因受云伯真未曾封王。云伯真双目圆睁,一双手死死揪着那汉子的衣领,不住颤抖。
“西北侯兵败战死高阳城下。”那汉子再次大声说道,鼠目之中露出许些笑意。
“噗…”云伯真闻言双目一翻,竟是吐出一口鲜血来。这一下把绿枝吓了个半死,只扶着云伯真哭着道,“夫君,你别信他,你别信他…”绿枝初时听到那汉子喊自家丈夫为大人时便是心惊不已,不知自家夫婿原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此时又见云伯真吐了鲜血更是手足无措,只得这般劝说道。
那汉子见自己几句话就将云伯真气到口吐鲜血也是暗自得意,又想到上头给的任务便又说道“哎,可怜四皇子为国战死沙场,却不曾想妻儿子女竟落得那般凄惨下场。圣上病重,皇太子代理朝政,有朝臣向太子进言,四皇子守城不力,致使西北四郡失守,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故而必须惩处,皇太子念其本为兄弟,心中不忍,又有朝臣进言,四皇子任西北侯之时不理政务,声色犬马,受贿贪污,生活糜烂,致使西北四郡失守,最后四皇子畏罪自杀,而非战死,又有军士拿出许多证据,此事惊动重病中的圣上,圣上下旨除了四皇子的西北侯职位,王妃、世子皆受牵连流放千里!哎,听闻王妃世子皆在流放途中身染重病,已不治身亡,真是可怜啊!”那汉子说完一看云伯真,只见云伯真四肢急颤,面色苍白,再一看已是晕死过去。旁边的女子也是只顾哭个不停,待见云伯真晕死过去,更是惊慌失措,只大声哭喊道“夫君…”
村中人一听到,近些的便急忙赶了过来,那黑瘦汉子见有人来,也不慌张,想到事已完成,便一跃而上马背,绝尘而去。众人不知所以,见着情势危急,急忙七手八脚把云伯真和绿枝扶回住处,又有一人大步跑去村长家去请住在村长家中的行脚大夫张博。
云伯真躺在家中,昏迷不醒,绿枝兄嫂也连夜从邻村赶来陪在绿枝身旁。村人早已散去大半,绿枝兄嫂陪在绿枝身旁。绿枝双眼红肿,哽咽不已,拿着手帕子不住檫眼。绿枝大哥见绿枝这般伤心难过,想起适才那皓首大夫对自己夫妇说的话,“云夫子气急攻心,兼之早有沉疴,体内又似有旧毒潜藏,此次受此大刺|激引发沉疴旧毒,只怕…还是早早准备的好!”一时柳青(绿枝兄长)夫妇也是无语,心伤,绿枝二人成婚一年未足便遭此横祸,鼻尖也是一酸,竟不知该如何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