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清风一骑万重山(4k)
宝瓶江是玉髓河的一道支流,自玉髓河最湍急的那一段起始,宝瓶江自西北横贯东南,牵系着千里江山细密的水网,铺成南面旷野里最葱翠的无垠草原。
又因为水网之中有一十八处湖泊最为明显,这宝瓶江又被称为九曲阴阳玉镜江。
关于这条江河最美好绮丽的传说中,它曾经是悬在九霄之上的某位大修士的道场,只是曾经沧海桑田总是光阴过去,后来的时候,大修士的证道宝器随着道场坠落人间。
有的说法里,那宝器是一樽琉璃玉瓶。
而有的说法里,那宝器是一面五彩玉镜。
但不论是甚么宝器,最后伴随着道场从九天云霄里坠落的过程中,那宝器都支离破碎开来,最后与隽永山河融为一体的,便只有那宝器残碎的遗蜕,只有那一十八处清澈湖泊。
外人听闻、看去时,回想着那古老的传说,眼前该是一片绮丽的美好风景。
但唯有真正涉足这段路程的人,才能够明白,那看似漫山遍野葱翠草原下潜藏的险要——
暗流、水漩、沼泽……
悠长的宝瓶江,真真是九曲阴阳。
而此时间,硕大的三层楼船,劈开宝瓶江波光粼粼的水面,层层波澜涤荡开葱郁的水草,由着最为熟稔的人掌舵,行驶在开阔平坦的江面上。
楼船的第三层里,楚维阳端坐在窗户旁,透过大开的窗户,远远地眺望着江水与草原。
宽广的视线里,偶然间是江畔的走兽溅起的泥浆,是天穹抖落的飞鸟荡起的波澜。
一层又一层的粼粼波光里,偶然间可以看到那淤泥之中掩埋的腐木与烂椽。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因是,眼前景象落在心中,楚维阳复又平添了许多感慨,正喟叹着,年轻人下意识的翻了翻手腕,指尖一拨,便是一枚丹药落在了口中。
与此同时,心神之中,朦胧渺远的,从神念掌控的篆纹禁制的尽头,一道清丽却又讥诮的笑声若隐若现,仿若是在嘲讽楚维阳的某种举动。
“姓楚的,江上船舫,服食宝丹修炼《五脏食气精诀》,你这行径……名声好似那姐儿一般,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些描眉画黛的手法?”
那清丽的魂音里,一番话说得甚是促狭。
只是,也许听惯了马管事的讥讽,楚维阳这里愈发显得无动于衷,他只是缓缓地将剑锋从剑鞘中抽出来半截,指尖磋磨着,一缕缕煞炁恍若是黑烟裹着尘埃,被楚维阳“涂抹”在明黄与银白交错的剑身上。
自始至终,楚维阳的动作小心而且仔细,几乎不放过剑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而伴随着楚维阳的动作,不提那明黄色纹路里,被楚维阳炼化进去的雷篆与云纹勾连成的禁制愈发明亮,一息息,伴随着楚维阳口鼻间的吐纳吞咽,似乎有着逐渐壮大的意味。
甚至连那原本银白色的碎片里,暗哑的大幕后面,恍若是夜深人静时候,有层叠浓云遮住了月华,仔细观瞧去时,反而之间那满天一挂又一挂的星河熠熠生辉。
长剑显得愈发有灵,而这一切的灵韵,都在贪婪的吞噬着楚维阳涂抹而去的黑烟与尘埃。
唯有……
唯有楚维阳的心神之中,那法剑禁制牵系的尽头,原本讥诮的笑声,先是变得断断续续起来,紧接着,笑声消弭于无形,再仔细听着,渐渐地,有满蕴痛楚的抽吸声音若有若无的响起。
直至此时,楚维阳这才屈指弹在剑锋处,嗡鸣声中,年轻人的指尖抬起,捏着那愈显稀薄的黑烟与尘埃,轻轻地凑在鼻息处。
登时间,眉头一挑,似乎有某种辛辣的味道教他提振起精神来。
紧接着,一道道争鸣的剑气从气海丹田的上空,贯穿整个中脉,越过十二重楼,直抵鹊桥而来!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
六道剑意从呼啸与峥嵘之中相互兜转着,彼此间交织与共鸣——
是从初春到春深,再到春尽。
是清寒而至于那温润。
是养身与养神。
是饥饿、痛苦、愤怒里滋养出来的杀念。
是剑法的六小章,是招式的三十六之数。
是春时剑!
陡然间,那股充斥在鼻息之中的辛辣感觉烟消云散而去。
精纯的煞炁竟然在剑意的接引之下,以一种极其流畅的方式流淌在楚维阳的中脉经络之中。
而盘旋在气海丹田上空的六道剑意,也在楚维阳的感应之中,以一种十分明晰的变化,吞纳着精纯磅礴的煞炁,然后兜转着明光,一息更要胜过一息。
从那微茫的一丝缕开始,似乎真的要用这样的方式,成长为贯穿天地寰宇的惊世一剑!
春时六正剑意就这样高悬在气海上空,它们随着明光的兜转而不断的盘旋着,像是一轮大日,渐渐地,竟晕散开一层灵光铺就的镜轮。
而随着六正剑意的变化,到底是楚维阳亲自打下篆纹禁制的法剑,霎时间,那流淌在三十六枚暗哑银白碎片里面的星河,竟也熠熠生辉起来——
剑器在随着楚维阳的呼吸而嗡鸣颤动着,无尽的星海倒映在楚维阳的眼眸深处,似乎是某种灵韵与神念的交织共鸣,含混之间,楚维阳像是洞照观想见了真正的浩渺与无垠。
那是无边的剑气构筑的星辰寰宇,而恰恰,随着六正剑意的运转,那无尽星海里,便像是命中注定一样,有着一挂星河悬在了楚维阳的头顶,然后倾泻着无边剑气,仿若银河倒灌,以无声的咆哮,便要朝着楚维阳的心神奔涌而来,似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在其中。
人身与剑器,在这种共鸣里,渐渐抵至了无上的和谐与圆融。
遂也霎时间,连那剑意之中最狰狞的杀念,连楚维阳四肢百骸里最微末的经络,陡然都在和谐与圆融之中,变得温驯,变得通透。
同样的,几乎无边的欢喜,也从楚维阳的心神之中生发,淹没了他几乎所有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