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立身在原地,楚维阳的目光,在海猴子将符阵磨砺至安稳圆融之后,甚至已经有许久的时间未曾再看向此獠了。
他的目光长久的萦绕在那九叠风水堪舆符阵的本身上面。
玉树龙王的神念变化未曾教楚维阳察觉,禁制锁链另一端的低声呢喃更不曾教楚维阳听闻。
他浑然没有甚么“开天雏形”和“道果种子”的概念,只是随着这闪瞬间,当符阵之道将楚维阳的诸般道与法贯穿之后,冥冥之中,他还是感觉到了某种有类于“闻道而喜”的酣畅淋漓!
而随着这种酣畅感觉的洗礼,楚维阳的思绪甚至已经伴随着这道与法的变化而延宕开来。
譬如那阴阳之中,不妨在山川湖河之中,显照玄龟镇海,显照凤鸣于山。
譬如那四象之中,不妨以四时印证老少阴阳,以二十四气割裂山川湖河,定龙脉纹理,交光阴岁月。
譬如那五行之中,不妨显照五岳真形,不妨在日后映照圆融的无形毒煞道法意蕴。
又譬如那八卦之中,不妨交织六十四诸符,进而化七十二浊阴,又以此交织太阴雷法,化生天心雷霆意蕴,于终末以一炁贯穿诸相!
而思量及此的时候,楚维阳复又看向此时间贯穿了九阵诸相的意蕴,看向了那《九元祈灵赤文诸符通旨》,说起来,是比《清微雷云篆箓书》还要更普世,更大路货的符篆法门。
可就像是诸相交织到最后,便只是阴阳太极这样简单的纹路勾勒一样。
有时候繁浩的诸相,也可以用最寻常微末的篆纹将之贯连。
大繁即是大简,高上缥缈有时候也可以在灰烬与尘埃之中攫取。
生发着这样的感触,楚维阳忽地想到了《九元祈灵赤文诸符通旨》的来源处,那还是楚维阳尚还在灵丘山时,自散修刘道人的手中所获取的。
当时,林林总总诸般古籍,楚维阳最在意的是那化煞的丹方,谁曾想如今再看去,竟是那最不起眼的一部篆箓书,支撑起了楚维阳的符阵之道框架脉络。
说起来,那散修刘道人,也是地师一脉的传人来着。
一念及此,楚维阳不禁喟叹出声来。
而随着这一声喟叹,那本来灵光倏忽间兜转着连绵不竭的九道符阵,在这一刻倏忽间停滞了变化。
仿佛岁月汹涌冲刷,淹没了无穷的光阴之后,终于抵至了现世。
那一张一弛间,是再没有人在意的海猴子彻底咽了气。
只有楚维阳那一声喟叹的余韵,好似是在这一刻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头。
于雷法之道,这一世,自有神宵宗的修士与他争锋;便是论及锻体之道,亦有九成九的大教道子准备着回返山门之后的奋起直追。
唯独散修的地师一脉,诸修几乎伴随着那声叹息的余韵,一同随之喟叹着,许是这一代的地师宗师,便是眼前的人了!
——
玉髓河之南,灵丘山,坊市外的那座巨石上,曾经教楚维阳端坐着眺望向坊市内里的巨石上。
此刻是宗老趺坐于其上,一手颤颤巍巍的抬起,拿着葫芦往嘴里灌着酒,老叟那苍老而浑浊的眼眸,像是在看向早先时刘道人的家宅,那里如今已经荒无人烟,只剩了杂草丛生。
又像是在隔着那朦胧的树林雾霭,看向极渺远的东方,看向外海,看向那镜缘仙岛。
“这仨孩子,本是老夫选的根苗,要收了磋磨之后,传承此代地师法门的根苗,可惜了,依照磋磨的忒狠,就这样裹进了因果里,白白丧了命去。
他们得有泰半,是因为你而死,既如此,这地师法门的传承,此代,就索性是你了罢!”
话音落下时,老叟将手伸出,正对着那宅院的方向,正对着那镜缘仙岛的方向,将手中的酒葫芦倾倒,任由浊酒洒向地面。
原地里,老叟裹了裹宽大的衣袍,他干瘪的身形蜷缩在巨石上,愈发像是甚么鬼精的猴子一样,复又贪恋的看了眼那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身上的斑驳阳光。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唉,没多少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