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立身在人群最前方的宫纨竹,她的身上,同样有着寒风与煞气侵袭而过的余韵痕迹,但是自始至终,宫纨竹都能够冷静的立身在那里,好像那寒风与煞气纵然造成了些许痛楚的感觉,却未必能够教她失态。
而仰起头来正往这宽阔蟾宫之中看来的时候,空旷的道殿之中,是楚维阳慵懒闲坐在蒲团之上的身形,仿佛是这人世间的孤傲与寥落的神韵在这一刻终是凝聚成了有相的展露。
而在楚维阳的身后,则是一面屏风显照,屏风上,那页承载着书经的灵符纸,那秘典的原本,尚还未曾被楚维阳揭下,仍旧悬挂在了那里,一眼看去时,是那沛然而无上的神韵,是像是贯连着天地的神韵之中,玄色与金红颜色交织而成的满蕴灵韵。
楚维阳的身形,宫纨竹都尚还有着一瞬间直视的胆量,可偏生目光落在那一页书经的时候,仅只是那璀璨灵光的洞照,便竟教宫纨竹在还来不及瞧见那些真切篆纹的时候,便像是自惭形秽一般,赶忙低下了头去。
于是,当楚维阳的目光落到宫纨竹身上的时候,正逢瞧见了宫纨竹低下头来的这一动作。
那是楚维阳极罕有的在一个修士的身上所洞见的对于道与法的敬畏。
或许寻常微末修士,能对道法常怀敬畏,但是这种敬畏也是因为着经年累月间的求而不得。
而愈是天骄妖孽般的道子,那些惊才绝艳的修士,往往也正因为高卓才情使得太多道法的曼妙得以唾手可得,反而在他们缥缈也好,肆意也罢的思感与念头之中,已然少见得甚么对于道法的敬畏之心。
这不好。
倘若连己身所修持着的道与法都无有敬畏的人,楚维阳几乎无法想到,这样的人或者缥缈或者肆意的气质之下,那一颗实则狷狂的道心之中,还有甚么是值得他们敬畏的。
而似乎也是察觉到了楚维阳视野的注视,几乎在低下头来的顷刻间,宫纨竹在缓步迈过了紫金蟾宫门槛的顷刻间,便恭敬而温驯的以大礼跪拜于地。
这不是楚维阳第一次见到宫纨竹跪拜了。
可是往昔的时候,她往往是在拱手作揖之后,复又跪拜,而且,宫纨竹的数度跪拜,也从未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将腰塌的那样的沉,使得楚维阳饶是闲坐在原地里,都能够瞧见那最为顺滑的桃形弧度。
甚至这一瞬间,楚维阳无端的有着一种错觉,这一刻的宫纨竹,并非是在跪自己,而是在跪那页书经原本。
而伴随着这样恍惚的念头从楚维阳的思感与念头之中一闪而过,道人的目光再度落在宫纨竹身上的时候,楚维阳复又忽地发觉,饶是触碰着几乎铺陈了一层幽冰的地面,宫纨竹的身形仍旧维持着平静,从始至终,她都未曾有所颤抖过。
于是,楚维阳笑了笑,才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这一遭又是怎么了?竟如此的狼狈?”
“回禀长老……”
不等宫纨竹开口继续言说下去,楚维阳便继续开口道。
“近前些来言说。”
话音落下时,宫纨竹似是顿了顿,进而,她竟也未起身,便这样往前膝行了一段。
“再近前些来。”
如是,宫纨竹复又依言而行。
“再近前些来。”
最后,直至楚维阳的手轻轻抬起的时候,便已经能够轻易的捏住宫纨竹下巴的时候,她的面容被楚维阳这样轻轻用力着扬起来。
而这一刻,楚维阳竟也未曾再纠结于刚刚的那个问题。
“书经落在纸上,便是给人看的,你既想要看,不妨便仔仔细细地将之看清楚了。”
可是哪怕楚维阳捏着她的下巴,教宫纨竹昂起了头来,可是自始至终,宫纨竹的目光却未曾落在那木屏风上,更相反,这一刻,宫纨竹在直视着楚维阳,道人甚至能够从宫纨竹那清澈的眼波之中洞见己身那蛇鳞的幽光。
“长老,弟子以无上宝材养炼了祭火,而今,已能捋直了舌头跟您说话了。”
似乎也正是因为心中有了敬畏,这一刻的宫纨竹,竟变得前所未有的大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