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倒流(1 / 2)

许瞳走到会所门口,服务生为她拉开玻璃门。

举步将要出去时,又突地顿住脚步。

转过头,她笑容可掬问向服务生,“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做一件事?”

手里捧着烫烫的红薯,许瞳对服务生连声道谢。

走出会所,只觉浑身手软脚软,一直死命繃着的那根弦,在无人看到的时刻,终于“砰”的一声断裂开来。

一整个晚上,从震惊到难过,从颓废委靡到全心应战,直至最后时刻,扮作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完美退场,那些支撑她能够完成一切的能量,不外乎是由到这之前被吃进肚子里的那个烤红薯所提供。

那单薄的烤红薯,竟可以让她坚持到现在,实在难得。

疲累得厉害,许瞳再不想多走一步路,隐在会所外面一方角落,找到一级台阶坐下,从手袋里取出手机,拨电话给唐壮。

“壮子,你现在有没有事忙?不忙的话,到××路××号××会所来接我回家好不好?”

唐壮带着薄惊浅怒的声音,顿时从话筒中爆破而至,“××会所?!许瞳,你给我说清楚,你怎么会在那里!你知道不知道,那裏面的女人都是什么人!你啊你!我说你不愁吃不愁穿,你去那里干什么!无聊是吗?那也不许去那里头找乐子!!”

听着唐壮的责骂,许瞳只觉心裏似有股暖流,随血液融融流淌进四肢百骸,令苍凉夜色蓦然变得和暖怡人起来。

闭了闭眼睛,她轻笑出声,“先别说那么多了,我差一点就让人拐卖掉,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你到底要不要接我回家?”

唐壮一声低低咒骂,“靠,你又跟我来苦情招数!在那等着,哪也别去,有人给你糖吃你也不行跟他走,知道吗!我这就过去!”电话“咔”的一声被速速截断。

许瞳无声微笑。

这才是真正为她好的人,嘴巴上说得再怎样凶狠,心里面却始终一团柔软,无论如何看不得她吃苦。

不像那某人,总是对她笑,笑得那样好看,然而在那俊美无俦的笑颜之下,却永远让人猜不清摸不透,下一刻将出现的,到底是枪还是剑,矛头究竟是对着她,还是利用她去对向别人。

肚子咕噜一声响。

许瞳叹口气,捧着依然热烫的红薯凑到嘴边,牙齿带着力道,气势汹汹一口咬下去。

人总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活下去,继而去行动,去感受,去快乐和哀伤。在饥饿面前,伤心,难过,沮丧,绝望,一切负面情绪都是毫无意义的。

红薯很烫。许瞳手指被灼了一下。

刚刚拜托那位服务生想办法帮她温温红薯,想不到他竟然这样认真负责,短短时间已经做到把它烘得滚烫。

许瞳无声一笑。

看来这世界还没有糟糕透顶,不是吗?虽然有的人可以恣意践踏她,可总算也还有着别的人,甚至是陌生人,是肯伸出双手无私帮助她的。

许瞳手指被红薯烫到。

她迅速抬手捉向自己耳垂。

却在摸到那副玛瑙耳环时,整个人不由自主变得怔忪。

呵,她真的太傻太傻。居然会把妈妈留下这副耳环拿出来,珍而重之的戴上,找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告诉自己说,它不过是为了搭配旗袍,和那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呵可是,如果不是为了他,又为什么会在发现事实真相一刻,有那样一番痛入心底的苍凉感觉?

还好万幸的是,在他身上,她虽然陷得唐突,可总算陷得还不深彻。

能够及时抽身、早早收心,未必不是件好事。

从此以后,一定要牢牢约束自己,不要再令心莫名其妙的倾动,不要再亲手交给别人机会,由着他来伤害自己。

慢慢咬下一大口红薯,许瞳抬起头望向天空。

依然没有一颗星星,只有蒙胧的半弯月牙孤零零悬在夜幕中,幽幽冷冷,与她形影相吊。

她忍不住自嘲。

这黯淡的夜,该是用来给人哀伤的吧。

顾辰端着酒杯,走到角落窗口停下,一面向外望着,一面慢慢饮啜杯中酒液。

明明事情的发展,尽如他早前缺省那般,并没有任何大的出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心裏却没有太多喜悦或者满足的成就感,相反倒有些期期艾艾的,似蒙胧中有什么东西正抓着心肝,力道虽然不大,感觉却一点不容人忽视,一下又一下,慢慢的挠慢慢的蹭,直把人催迫得几乎有些坐立不安。

昭昭无声凑过来,手臂勾住他的腰,软着身子偎在他身侧。

顾辰皱一皱眉,低下头看她一眼,神色间竟是满满的隐忍与不耐。

他低低说:“昭昭,去别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昭昭立刻怔住。

早前那样热切想要赢回她,此刻当她真的被赢回,他又怎么一下变得这样冷淡?

她想不通。

顾辰更加懒得给她答案。

见她怔在自己身边动也不动,眉心不禁皱得更紧一些,语气变得益发不耐烦,“我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声音沉沉的,冷冷的,叫人几乎不寒而栗。

昭昭立刻松开盘缠在他腰间的手臂,瞪大双眼,一脸惊惧。

眼前这人,似乎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A城顾少。她认知里的顾辰,城府深沉,手段圆滑,无论心中是喜是怒,脸上总会挂着微笑。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冷漠疏离毫不掩饰呈现出来,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令人无端端变得忐忑恐慌。

他不再看昭昭一眼,调过头转去望着窗外。

昭昭悄悄望向他。

无意间捕捉到他眼底的一个颤动。

顺着他的视线,向外望去,她看到暗处台阶上,竟坐着那个名叫瑶瑶的女孩子。

她坐在窗外那盏路灯昏昧的光晕里,仰着头,看着天——明明没有星星,却偏偏望得那样专注认真,仿佛天塌地陷都不足以令她动容垂眼。

而他站在窗子里,手中执着酒杯,眉心紧紧蹙起,目不转睛盯着那女孩在看。

他脸上神情,冷凝无波。

他将手里酒杯放在一旁,抬手轻而无声地打开窗。

昭昭看得清清楚楚,顾辰在把酒杯放下时,那本该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壁上,一个短暂刹那间,竟是蒙胧模糊的。

她的心狠狠向下一沉。

终于知道这一整晚,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跳梁小丑。

转过身去,再不必多发一言,只需默默离开。

她的背影想必同那女孩离开时一样落寞寂寥。可在她身后,却没有一个人,也如顾辰那样,手里握着酒杯,心怀淡淡紧张——刚刚酒杯壁上的蒙胧痕迹,她看得分明,那是一层由顾辰手掌心所熏染出来的浅湿哈气。

原来一个人是否真的动容,未必如实呈在脸上,也未必诚实映在心裏,有时小小一只酒杯,已足以出卖他心底真实情绪。

顾辰站在窗前,向下面望去。

他只看得到许瞳的侧面。她仰着头,一口又一口的吃着捧在手心裏的烤红薯,津津有味的样子,几乎令他也感念起那股淡淡清甜的味道。

很快吃完,她胡乱搓了搓手,便用掌心捧住脸颊,支在腿上,抬着头,十分专注地继续望着天。

她静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神情,似乎有些哀伤。

他握着酒杯的手,不知怎地,蓦然就是一紧。

室内灯光反照在玻璃窗上,他看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在哭。

把酒杯放去一旁,悄悄无声的拉开窗,再向下仔细看过去。

原来她并没有在哭,只是安静地望着天空而已,间或吸下鼻子。

夜色有些凉,她只穿着薄薄布料的旗袍,一动不动坐在冰冷石阶上——会吸鼻子,大抵是觉得有些冷吧。

满天并没有一颗星星,只有瘦瘦的半颗残月,惨淡淡的挂在那里。

从没觉得,原来夜幕也有这样寒酸的时刻。

可她却一直仰头望天,望得那样认真专注。

仿佛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对着一颗残月,守着一片凉凉夜色与孤寂天空。

月光那样清冷,夜色那样寂寥。

她坐在那里,面上表情有些寂寂苍茫,有些彷徨无助,有些像那天他逼她拍AV时候的样子,呆呆的,怔怔的,魂魄在神游太虚,眼底正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