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害怕过,害怕我苦心经营的秘密就这么被人发现了。到那时,该怎么办?为什么我努力了这么久得来的东西,别人可以轻松地抢走,而我不甘心,想要报复,却还说是我错了。”
宣璐很不理解。
深秋时候。
B城的深秋,是满城的红,枫叶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映得整个城市都披上了一层绚烂的霞光。
浅歌在宣氏慢慢地立稳了脚跟,成为小组新员工里业绩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宣璐仍旧把浅歌当成最好的朋友,因为她还没察觉到浅歌跟安久的关系。
安久呢,依旧是宣璐最称职的男友,偶尔接宣璐下班时,看见浅歌,都会淡淡地打个招呼:“浅歌,你好啊,需要顺便送你回家吗?”
浅歌当然识趣,挥挥手拒绝。
这个时候,宣璐就会抱着安久的腰,仰起精致的小脸撒娇道:“嘿嘿,我就喜欢浅歌这样的女生。”
“你喜欢她哪儿呀?”安久宠溺地刮刮宣璐的鼻子。
宣璐松开手,在安久面前一根一根慢慢展开自己的手指:“浅歌听话,懂眼色,对我从来不阿谀奉承。我就喜欢她这种善良的乖乖女生,跟她在一起没有压力。”
安久浅浅笑着,脑海里却浮现出浅歌童年时的样子。
是啊,她从小就听话,以至别人欺负她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反抗。以前的浅歌,也很听安久的话呢。
“浅歌,咱们翻墙出去看电影吧?”
“我怕,院长阿姨会打小屁股。”
“不怕,有我在,院长阿姨不会发现的。再说了,就算发现了,也还有我顶着呢。”
结果,院长阿姨还是发现了,狠狠地打了安久的屁股,安久连同浅歌那一份一起打了。
那时的浅歌,脸上脏兮兮的,哇哇大哭,鼻孔里冒着鼻涕泡儿:“阿姨,阿姨,不要打安久哥哥,呜呜呜,不要打啦……”
安久听到浅歌的哭声,一边咬着牙,一边皱眉对浅歌笑着,好像藤条打在屁股上一点儿都不疼。
“安久,安久?”
身前的小人儿摇了摇安久的胳膊,安久回过神来,抱歉一笑:“我们先走吧。”
“嗯。”宣璐点点头。
安久帮宣璐打开车门,心绪却穿过车水马龙,飘到了浅歌的身上。
浅歌啊浅歌,我们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呢。
也许,是吧。
深秋艳阳高照的周末,姜家上下全体出动,将四合院里裡外外进行大扫除。
浅歌正全副武装,认真地擦拭四合院的玻璃窗,远远地,隔着蒙胧的玻璃窗,浅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提着东西跨进了四合院。
浅歌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从凳子上跳了下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安久的声音传来:“叔叔阿姨,我来看你们了。”
姜父姜母正在院子里擦洗家具,见安久提着大包小包来了,都热情地迎上去。
夏空在里屋扫扬尘,眼角瞥见俞安久后抖了抖笤帚,缓缓走出来,站在浅歌的身后。
安久就像回自己家一样熟悉、自然,他抬头正好对上浅歌的目光,便对她笑了笑。
“安久,坐院子里吧,家里在扫扬尘,灰尘大。”姜母指指院子里的小凳子,说。
安久笑笑:“不用客气阿姨,我来找浅歌呢,跟她在槐树下坐着说说话就好。”
浅歌解下围裙,让夏空帮她拿着,夏空看着浅歌和安久一起走出四合院,转个弯,坐在了槐树下。
从四合院往外看,只能看到槐树粗壮的枝干和稀疏的树叶,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外面说什么。
夏空攥紧手里的围裙,最终将它们丢在一旁,继续去扫扬尘。
院子里,姜父用胳膊肘顶顶姜母,姜母看了看两个方向的孩子们,低声说:“我知道……”
夏空和浅歌一起长大,他们都知道夏空对浅歌的心意,但他们也同样知道安久对浅歌的心意。
“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件事了。”槐树下,暖洋洋的阳光照得人想睡觉,浅歌眯着眼,望着蓝色的天空,淡淡地说。
安久的手随意地搭放在大腿上,问:“一点余地都没有吗?浅歌,如果就这样放弃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你舍得吗?”
浅歌的眼神微微躲闪,说:“我们之间什么感情?安久哥哥,你不要乱说,免得别人产生误会。”
“如果,”安久转头问,“如果我没有遇见宣璐,如果我顺利找到了你,那么你的答案是不是不一样?”
“没有那么多如果,安久哥哥。”浅歌正色,盯着安久,“你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但是现在很多事情已经脱离轨道了,你不能欺骗和辜负璐璐啊。”
“你只想着别人被欺骗和辜负,就没想过我?”安久低声说,声音有些无力。
浅歌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又何必怪我不体谅你呢?”
安久讶异地睁大双眼,盯着眼前披着齐肩黑发的女生。她许多的神态与动作都与曾经的浅歌无异,可是为什么,从她嘴裏说出来的话,却跟以前大相径庭?
“浅歌……”
“浅歌。”
第二个声音,来自于夏空。
夏空站在四合院的门口,看也没有看安久,说:“芳姨说家里没什么菜,让我们一起去买点菜,中午好留安久吃饭。”
浅歌一瞬间有些恍惚,但很快就站起来:“好。”
“不用了。”安久也“腾”地站起来,扭头看向浅歌,嘴角扯出一丝艰难的笑,“我来就是想看看你而已,就不吃午饭了,我先走了,就麻烦你跟叔叔阿姨打声招呼了。”说着,安久脸上的表情归为平静,迈开步子往槐树巷的尽头走去。
只是在路过夏空身边时,安久的眼神里迸射出了一道并不怎么友善的光芒。
夏空冷漠地注视着安久,没有言语。
半晌后,浅歌才说:“走吧。”
夏空茫然地看向浅歌。
浅歌笑笑:“冰箱真的空啦。”
夏空冰冷的脸上如被春风融化的冰面般绽开涟漪,他微微点头轻声应道:“好。”
和浅歌一起出去逛街买菜,是一件做了十几年的事情,并且,夏空想一直这样做下去。
浅歌走在前面,夏空隔着一米的距离跟着。
夏空不擅长买菜,不知道蔬菜都是怎样的价钱,更不知道哪些蔬菜好,或者怎么跟老板讨价还价。
向来都是,夏空走在身后提袋子,浅歌在前面挑选付钱。
菜市场的很多老板都是看着夏空跟浅歌长大的,因此只要一看到他们,老板都会笑着打趣:“呀!这小两口又来啦。”
“阿姨。”浅歌总是无奈地撒撒娇,然后拧起眉头,表示让阿姨不要开玩笑,夏空则是笑笑,没有反驳。
“夏空你也真是的,不能任凭那群多嘴的阿姨乱说呀。”回去的路上,浅歌对夏空抱怨。
夏空的笑容可以溢出阳光:“好的。”
浅歌叹了一口气,夏空每次都说“好的”,可每次都不放在心上,算了,也不说他了。
浅歌哼着轻快的小调,心情并没有因为安久的到来而受到影响。
夏空微笑着看了浅歌一眼,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微信的提示音。
夏空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一看,是林方可发的消息:
<small>老哥,救命,我又被甩了。</small>
夏空笑着在屏幕上戳了几下,回道:
<small>这不是家常便饭吗?</small>
林方可说:
<small>别打趣我,我觉得我没机会了。你知道青釉怎么拒绝我的吗?</small>
夏空继续按着手机,可一句话还没编辑完,林方可的消息就又跳了出来:
<small>她说,她喜欢的是你。</small>
夏空怔了怔,停住了步子。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浅歌回头一望,问。
夏空收回手机,平静地说:“没什么。”
衣兜里的手机又响了几声,但是夏空没有打开看。
青釉喜欢自己,其实夏空知道。
但是夏空没想到,青釉对林方可坦白了她的心意。也就是说,青釉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埋藏在心裏了。
这之后,夏空又该怎么做?
夏空不想伤青釉的心,却又不得不伤。
巧合的是,那之后的第二个周末,青釉给夏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青釉说:“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H城啊?我……给浅歌打电话,浅歌说要加班,然后我又不想让林方可陪我。”
青釉以为夏空不会答应,却没想到,夏空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青釉有些意外。
但是夏空盘算了一下,正好趁这个机会,向青釉坦白自己的心意。夏空觉得,无论他喜不喜欢青釉,他都要给青釉一个,明确的答案。
去H城的那一天,青釉和夏空一起乘坐的大巴,大约有三个小时的路程。
夏空看着窗户边青釉的侧脸,想起了多年前他和浅歌去孤儿院的情景。不由得,嘴角缓缓弯起一抹弧度,像夜里璀璨的星光。
青釉忽然转头,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夏空摇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青釉没有追问往事是什么,因为她今天非常高兴,夏空答应和她一起过来,她就十分高兴,也不去问什么缘由,免得破坏这样的氛围。
三个小时后,大巴停留在H城的古镇,这个镇上有一条街叫“青瓷一条街”,街上全是各式各样的青瓷,青釉来这裏,主要是为了做市场调查。
她一家一家地去访问青瓷店老板,优雅的谈吐和丰富的知识储备让每个老板对她都十分欣赏,就连站在一边打下手的夏空,也不知不觉入了迷。
夏空觉得,与瓷器为伍的青釉,尤其好看。
青釉把“青瓷一条街”访问完后,已经是四个小时后了。
彼时夏空已经饥肠辘辘,青釉却抹抹头上的汗,对夏空绽开灿烂的笑容:“饿了吧?咱们先去吃东西。”
看到青釉努力的样子,夏空点点头,随她走进了一家小饭店。
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夏空心裏想。
青釉对一切都很熟稔的样子,就像是古镇当地人一样。
“我以前跟我爸爸去过很多古镇,像这种有不少好瓷器的古镇,更是来了不止一回。”青釉一眼就看穿了夏空心裏所想,耐心地解释。
夏空由衷地说:“你真厉害,我不是吹捧,是真心的。”
青釉给夏空倒着茶水,笑得宛如春天盛开的花:“我知道。”
夏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裏咬着筷子,脑袋里盘旋着该怎样跟青釉开口。
只是那天,话还没说出来,夏空就离开了。
吃饭时,浅歌的电话仓促地打进来,夏空一接听,就听见浅歌慌里慌张地说:“夏空,我妈出事了……”
夏空一惊,也顾不得礼仪,忙站起来往旁边匆匆跑了几步:“怎么了?浅歌。”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晕倒了,现在送急救中心了,还没出来呢……”浅歌似乎在极力隐忍心中的害怕,说话略带哭腔。
夏空安慰道:“别哭,浅歌,我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
夏空挂上电话,都来不及走到青釉面前跟她道别,只是远远地喊道:“青釉,芳姨进医院了,我得马上回去!”
说完,不等青釉回答,夏空一溜烟就跑了。
H城回B城的大巴在下午六点,跑的话还来得及,还能马上赶回去。
“夏空!”青釉慌忙起身,却被木凳撞疼了膝盖。
青釉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却看不到夏空的身影了。
青釉忍痛皱起了眉,半晌,她才蹲下去,揉着麻木的膝盖,脸上浮现出一丝痛楚。
就算有天大的事,都来不及带她一起回去吗?
青釉叹道。
“妹妹,你没事儿吧?”饭店的老板看到青釉抱着膝盖一脸痛苦的样子,关心地问。
青釉咬牙摇头:“没事儿,就是撞着膝盖,有点儿疼。”
老板扶着青釉,说:“到旁边来坐一会儿吧,可别跑急了,这凳子撞着人老疼了。”
青釉坐着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掏出手机来。
刚刚夏空说芳姨住进医院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正好点进浅歌的微信对话框,林方可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迟疑了一下,青釉接通电话。
林方可霸气又无所谓的声线传来:“青釉,等我一会儿啊,我过去接你。”
“你接我?”青釉一脸懵然。
“是啊。”林方可此时正开车飞驰在路上,他装作一脸淡定地说,“你不是去了H城嘛,稍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到了。”
稍……稍等一下?这可是三个小时的路程!
青釉捂着脸,说:“好吧,你来吧,反正我脚受伤了也赶不上最后一班车了。”
“啊?你脚受伤了?没事吧?”林方可原本还很平静的语气瞬间高昂起来,他踩高了油门,大声道,“青釉你别动,我马上到!马上就过来了!”
青釉无奈一笑,说:“不碍事,就是撞到了凳子,你开车慢点儿,注意安全,我不急。”
“好,没事就好。”林方可虽然嘴上这样说,车速却丝毫没减。
他想,青釉此时一个人在H城等着他,一定无助又孤单,他得快点儿,再快点儿!
于是,原本三个小时的车程,林方可两个半小时就到了。
看到林方可气喘吁吁地站在面前,青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谁知下一秒,林方可就蛮横地一把将青釉抱起来。
青釉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林方可的脖子,涨红了脸叫道:“林方可!你干什么啊?”
“干什么还不明显吗?”林方可没好气地将青釉抱出去,然后抱上车,温柔地安置在副驾驶座上,并体贴地帮她系好安全带。
林方可上车后,关上车门,扭头看向青釉,青釉仍旧涨红着脸,不敢抬眼看他。
“还疼吗?”林方可瞟了一眼青釉的膝盖,青釉连忙摇摇头,拘谨地缩在车座里。
“我看看。”林方可指指青釉的膝盖,青釉怕他伸手来挽自己裤脚,连忙说,“我、我来。”
说着,青釉慢慢挽起裤腿,露出了雪白的膝盖,雪白膝盖上有一团触目的紫色。
“唉。”林方可叹了一口气,开车找了家药店,给青釉腿上被撞伤的地方进行冷热交替敷,敷完了他才放心让青釉走。
眼看林方可又要伸手过来抱自己,青釉忙道:“我自己可以走!”
林方可就站在一边,看着青釉撑着桌面站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往车上走去。
重新坐进车里,林方可让青釉系好安全带,然后开车回B城。
“林方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裏啊,我又没告诉你。”看着窗外的风景,青釉如是问。
林方可骄傲地回答:“我神通广大,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青釉望着窗外渐渐绽开笑颜,才不是呢,一定是夏空告诉他的吧。
她以为夏空因为急事将她一个人撇在了古镇,但其实并没有。无论有再着急的事,夏空都记得叫人过来接她。
这样,就足够了。
青釉也不再奢求什么了。
一片片倒退的风景里,两个人各怀心事。
姜母还在急诊室里。
浅歌一直焦急地在走廊里徘徊,握着手机的手指在不住地发抖。
电话打给夏空半小时后,急诊室的医生走了出来,问:“谁是病人的家属?”
浅歌拉着姜父的手迎上去,说:“我们是病人的丈夫和女儿。”
医生笑笑,说:“病人没事,只是身体虚弱、劳累过度而已。”
浅歌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了,没事就好。”
“不过,”医生又说,“病人的身体素质不是很好,最好做一次全面体检。”
“好,我们做,我们什么都做。”浅歌说。
姜母被转进病房休养,三天后进行全面体检。
浅歌给姜母填写体检单的时候,顺便给姜父也写了,姜父说:“你写我干啥呢?写你妈就好了。”
浅歌不放心,说:“您二老都得检查一遍,我才放心。”
姜父叹了一口气:“浪费钱。”
浅歌转头看着姜父皱纹越来越多的脸,忽然扬起笑脸:“爸,这点钱不算什么。”
养了浅歌和夏空两个孩子,姜家的积蓄所剩不多。
姜父和姜母还盘算着把钱全部留给浅歌做嫁妆,免得以后浅歌嫁给别人受欺负,因此,他们是极不愿意花钱在其他事情上的。
浅歌在填写体检单,写着写着,滚烫的泪珠就“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晕成了一块污渍。
浅歌迅速抹掉眼泪,将两张单子填写完毕,等待着给父母做体检。
这时,恰好夏空赶了回来。
他到医院的第一句话就是:“芳姨怎么样?”
“没什么事,就是身子虚弱,有些劳累过度。”浅歌微微笑着。
但是,夏空看出来了,浅歌刚刚流过眼泪,神色也不是很好。
“好。”夏空拍拍浅歌的肩膀,说,“没事就好,浅歌,你别担心,芳姨在医院的花费以及照顾她的事情,都算我一份。”
“夏空,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夏空道,“爸爸妈妈被关进去后,芳姨和姜叔就一直把我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照顾,在我眼里,他们也是我的爸爸妈妈,所以,什么事情都有我跟你分担。”
夏空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浅歌也了解,于是,她不再多说,只是微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