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三人民医院。
安然和方哲从住院部八层的电梯出来,直接去了护士站问陆瑶住在几号病房。
当班的年轻小护士翻了翻,似乎没找到,问说:“什么时候入院的?”
“昨晚……或今早吧……”方哲不太确定地答道。
旁边一个岁数大护士听到,提醒说:“是不是昨天晚上送来那两女孩儿,跳河的那个。”
安然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抓住旁边方哲的手,他反过来握住她,捏了捏她的手背,他的手很凉,但却坚定而有力。
年轻小护士想了起来,直接告诉了她们病房和床位号。
安然从陆瑶病房门上的玻璃往里望了望,只能看见床位,看不见人,她轻轻敲了两下,没等裏面的人应话,直接推门进去。
屋里两张床,另一张床是空着的,陆瑶靠坐在近窗的床上,手上挂着液,见安然进来,眸中瞬间掠过些惊讶之色,随即便又恢复了平静。
安然走到陆瑶床边坐下,见她手腕上缠着纱布,心道这是又割腕又跳河?是真的不想活了?
陆瑶看见安然的目光在她手腕上略过,神色淡然地说:“方哲让你来的?”
安然问:“你就这么喜欢他?分手三年了还不能放下?”
陆瑶没答,反问说:“你呢?你喜欢他吗?”
安然回说:“当然喜欢了,不喜欢怎么会接受他的追求呢。”
“那你喜欢他什么?”
安然笑说:“喜欢他长得帅吧,跟他在一起能得到不少女生的羡慕嫉妒恨,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陆瑶哼笑了一声。
安然道:“怎么,这不算是原因啊,难道就你那些什么学号挨着,座位挨着,同学几年的理由足够神圣?”
陆瑶没应,带了些不屑地转过头去,望向窗外。
安然凝着陆瑶的侧脸,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心裏是不是挺高兴的?”
陆瑶转头望着安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安然道:“听我说这个理由,你心裏是不是想‘果然如此’,觉得方哲被我骗了,觉得我跟他不会长久,觉得如果方哲知道我喜欢他,跟他在一起的原因其实这么肤浅,肯定会失望,他会看清我的真面目,不再喜欢我了,然后回到你身边?”
陆瑶没吭声,但也不再那么淡然,带出几分赧色。
“其实我来的路上并不太相信你真的自杀,以为不过是想要逼他见你的一个手段,不过现在看你这样,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是有些小人了。”安然望着她的手腕,不解地问:“为了一个分手三年的前男友,值得吗?”
陆瑶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没言语。
安然道:“我知道,我这会儿说什么,你可能都会觉得是风凉话,珍惜生命,想想你的家人朋友这种话,也用不着我跟你说。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死了,你能得到什么呢?真的觉得你死了他会忽然醒悟,觉得自己原来是爱你的?这么多年他都没能爱上你,你死了他就爱了?你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善良人的愧疚罢了。”
陆瑶依旧看着窗外,似乎并没在听她说话。
安然想了想,又道:“或者你觉得这也足够,让自己永远留在他心裏,永远都忘不了你。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吗?让他跟我分手?”
“或许吧,或许他真的会因此而跟我分手,然后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地活在对你的愧疚之中,但哪怕时间再久,他总会在哪天遇到一个让他心动,也为他动心的女孩儿,他会不自觉地去接近她,了解她,会每天守着电话等她的信息,然后小心翼翼地回过去,如果得不到她的回复就会忐忑不安,哪怕忍受内心的煎熬,也想要去抓住她的手。”
“他会带她去她喜欢的地方约会,游乐场、电影院、商场、公园、海边,所有他不喜欢的人多的地方,只要她喜欢,他都会陪她;而她也乐意周末都陪他宅在家,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打游戏,或者躺在床上腻歪上一整天。他们会迁就对方的习惯和口味,他会学着做她喜欢吃的菜,她也会为了陪他吃辣火锅而灌下整扎的酸梅汤。”
“他会为了她努力工作赚钱,用心规划两人的未来,会精挑细选买下一套属于两个人的房子,房子的位置选在离她单位近的地方,两站或三站地铁站,不能再多了,坐公交车也能直达,甚至走路回家都只当是散步,为此哪怕他自己要花更长的时间通勤,忍受早晚高峰让人抓狂的堵车。他们会一起选墙纸、地砖还有家具,装修风格全按她的喜好,但是水电监工,所有熬人精力的工作却全不用她来费心。他会早早买下求婚的钻戒,预想许多浪漫的情景,却每每话到嘴边不敢开口,她也假装不察,想要多看他几次紧张脸红的模样。”
“他们婚后可能不再时时腻在一起,没了热恋时说不完的话,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洞悉对方的心意。他们可能会有孩子,他大概会喜欢女孩儿,但她会暗暗期待是个男孩儿,他们会为孩子取名权而争执,会面对所有新手爸妈要经历的考验,会吵架又和好,再吵架再和好。”
“他们会一起面对中年危机,他不再年轻帅气,她的身材或许也会有些走样,生活的琐碎日复一日,换车换房换工作,照顾生病的父母,为了孩子的学业而发愁,但他们会彼此支撑,彼此依靠,会带着家人去度假,也会努力挤出二人世界的闲暇时光,或许不会再介意对方有多久没说‘我爱你’,却也不吝于亲吻对方渐生皱纹的脸。”
“等他们老了,又会变成两个孩子,她会禁止他再吃辣火锅,他也会念叨她注意自己的血糖,他们会手牵手一起去散步,为了无聊的电视剧而争执不下,背着孩子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直到慢病或重症袭来,握着手相约来世。”
安然望着陆瑶:“他会这样过完他的余生,或许你的死亡真的能在他心裏落下永久的痕迹,他会记着你一辈子,但那又如何呢?你也只不过是他一个记忆罢了,和他看过的一本书,听过的一个故事,看过的一处风景,甚至印象深刻的一串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区别,他余生真实的每一天,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都与你无关。”
“如果……你觉得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仅仅是别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记忆,那我也无话可说……”
陆瑶终于转过头来望着安然,眸色变得深邃又柔软,她望张了下嘴,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一声轻叹,抬眼看见自己的液没了,按了一下呼叫器。
安然不知自己这些话陆瑶听明白没有,她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如果她还是一点儿也听不进去,那除了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真是没有别的办法。
安然准备起身离开,护士推门进了屋里,走到陆瑶床边,一边给她拔液一边道:“最后一瓶,今天没液了。”
“谢谢。”陆瑶对护士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