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有客人。&lt;/p&gt;

墨熄瞬间愤怒到出离，恶心到不行。&lt;/p&gt;

胸中一口怒血翻涌着，竟是恨到手抖。&lt;/p&gt;

可他该怨恨些什么？&lt;/p&gt;

怨那些来翻顾茫牌子的人吗？他们花钱取乐而已。&lt;/p&gt;

恨望舒君吗？他依旨凌/辱罪臣而已。&lt;/p&gt;

所以他就只能怨恨顾茫。&lt;/p&gt;

是顾茫自作自受，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烂不算，还要连着他一起痛苦。&lt;/p&gt;

墨熄盯着那牌子上鲜红的字，那种红色像是某种顽疾，轻而易举地染到了他的眸底。&lt;/p&gt;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怎样的熟悉，就像一场噩梦的重演。&lt;/p&gt;

多少年前，同样也是青楼，同样也是顾茫在屋子里面，而他万般痛苦地站在外面。&lt;/p&gt;

那时，他刚刚完成委任从外归来，却听说了顾茫被新君削权后浑噩不起，竟终日泡在春楼花馆里饮酒浇愁——他不信。&lt;/p&gt;

可是当他像个傻子似的喘息着站在昏暗的光影中，穿过燕语莺声，抵开厢房沉重的檀门，还是看到厢厅深处的那个身影。&lt;/p&gt;

脸还是那张脸，人却仿佛不再是那个人。&lt;/p&gt;

顾茫躺在软帐深处，身边珠翠环绕，金兽里的暖烟一点一寸地燃烧着，淡青色烟霭袅袅升起，将一切熏得面目不清。听到动静，他睁开迷离的眸子，黑眼睛扫了墨熄一眼——却仿佛看不见故友脸上的愤怒与伤心似的，只是吃吃地笑。&lt;/p&gt;

墨熄觉得有什么随着顾茫放浪形骸的笑容，在自己心里碎掉了。&lt;/p&gt;

“不过就是上个床，跟谁都可以。那么认真做什么。”当时顾茫是这样和他说的。&lt;/p&gt;

顾茫从不在意这些，所以当初可以在他床上喘息着捧住他不安的脸，安慰说，没事的，顾茫哥哥皮糙肉厚，你想怎么样做都受得了。如果师弟喜欢，如果师弟想要……那还可以……还可以再用力点……&lt;/p&gt;

那些疯狂纠缠的岁月中，顾茫也曾在被/干到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失神地喃喃过他的名字，哽咽着说我爱你。&lt;/p&gt;

但他或许不是认真的。&lt;/p&gt;

所以后来，他才可以笑吟吟地躺在温柔乡里，无所谓往事如何。&lt;/p&gt;

是自己太傻。&lt;/p&gt;

像个傻小子一样，竟把那些枕席间的情话都当了真。&lt;/p&gt;

“有什么了不起的呢？”&lt;/p&gt;

见弃于新君之后，顾茫选择的路不是振作起来。或许君上做的事情、一些人的死亡已经把他的魂魄打碎了，他要把自己活得泥潭里去。&lt;/p&gt;

迷烟、烈酒、女人。&lt;/p&gt;

什么能释放出最多的梦幻他就把自己溺死在那里头，只有在那些镜花水月里他还是他的顾少帅，他的手足同袍和热血岁月都从未与他远离。&lt;/p&gt;

此时此刻，落梅别苑的厢间里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墨熄只觉得透不过气来，他蓦地转身，走到游廊尽头，朝着外面喘着气。细长的手指捏在窗棂上，竟生生地将那棂木捏出一道碎痕。&lt;/p&gt;

贱人。&lt;/p&gt;

墨熄眼眶通红，一声不吭地瞪着面前的长夜。&lt;/p&gt;

他心里陡然冒出这两个刻薄至极的字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想到这样歹毒的词去形容一个人。&lt;/p&gt;

顾茫这个贱人。&lt;/p&gt;

他曾以为自己很了解顾茫，他曾以为自己比任何一个人都懂顾茫，他曾经那么傻，把顾茫揣在心里，当做一生最珍视的人。&lt;/p&gt;

他曾是那么木讷，明明顾茫都教过他了，上个床并不代表什么，而上很多次床只能代表他们互相喜欢彼此身体。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把对方当做永志不可辜负的爱人。他在这方面老旧又固执，谁也拉不回头的倔脾气。&lt;/p&gt;

所以他曾经那么坚定地信任着顾茫，哪怕后来顾茫千夫所指，他也站在重华王宫的大殿里，对所有人说——我墨熄拿性命发誓，顾茫不会叛国。&lt;/p&gt;

可是顾茫骗他。&lt;/p&gt;

顾茫负他。&lt;/p&gt;

负他一次又一次的信任，负他一天又一天的期待。&lt;/p&gt;

最后甚至亲手刺穿了他的胸膛，跟他说一切都无可回头。&lt;/p&gt;

他曾以为一切都不会更糟了。&lt;/p&gt;

谁知到了如今，顾茫居然还能碾压他已经破碎了的心脏－－&lt;/p&gt;

在进落梅别苑前，墨熄心里其实是存着那么一点点微弱的希望的。他希望顾茫还是那个硬气的顾茫，安能低眉催首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如果这样，他那颗早已被顾茫刺得伤痕累累的心，或许多少还能有点慰藉。&lt;/p&gt;

可顾茫连这点慰藉都不给他。&lt;/p&gt;

墨熄觉得自己血肉里包藏的骨头都在恨得发抖，恨得发颤。&lt;/p&gt;

顾茫竟真的为了活着，能苟且至此……竟能……&lt;/p&gt;

“砰”地一声，门开了。&lt;/p&gt;

墨熄背脊蓦地绷紧，犹如伺猎的鹰。他没有回头，但他清楚那个声音就是从顾茫那边传来的。&lt;/p&gt;

有人骂骂咧咧地从顾茫屋里走出，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一边诅咒着，一边步履沉重地下了楼梯。游廊内飘着一股刺鼻的酒味。&lt;/p&gt;

那个离开的客人，是个喝醉了的酒鬼。&lt;/p&gt;

墨熄的恶心愈发厉害，他在原处站着，竭力将自己胸臆翻滚的怒焰给压下去。&lt;/p&gt;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酒味已经散的再也闻不见了。他才仰了仰头，闭上眼睛。接着缓缓睁开眸子，以一种近乎怪异的平静，一言不发地回到顾茫房前。&lt;/p&gt;

停顿，抬起黑皮军靴，抵开那扇不久前才被人合上的雕花漆门。&lt;/p&gt;

他终于进了他的房间。&lt;/p&gt;

屋里很昏暗，只亮了一盏油灯，四下里仍旧弥漫着那种令人肠胃翻腾的酒气。墨熄绷着脸走进去，一眼扫过，没有人。&lt;/p&gt;

再扫一遍，扫至一半，注意到屏风后面细细的水声。&lt;/p&gt;

顾茫在洗澡。&lt;/p&gt;

这个认知像一击闷棍敲下来，敲得他眼前发晕。他简直都要憋疯了，血逆流而上，洇红了他的眼。他咬着嘴唇，把头转到一边，指甲早已陷入了掌心，勉强才把滔天的怒焰忍住。&lt;/p&gt;

可顾茫如今还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被欺辱也好，被折磨也好，就算被、被……跟他又有什么关系！&lt;/p&gt;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愤怒，忿恨竟随着岁月有增无减。&lt;/p&gt;

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墨熄在小圆桌前坐了下来，沉默地闭上眼睛，他一面等着顾茫出来，一面在想，一会儿顾茫见到了自己，会是什么神情？&lt;/p&gt;

一会儿自己见到了顾茫，又该说什么话语？&lt;/p&gt;

就这样咬牙切齿地静了良久，连水声什么时候停止了，他都没有觉察到。&lt;/p&gt;

直到屋子的灯烛又亮了一盏，他才蓦地回神，侧头睁眼，看见灯台边，一个穿着白色单衣的青年正安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lt;/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