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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熄从寒室里出来的时候, 狱卒的魂儿都快散了。</p>
之前酷吏望舒君来提审顾茫, 出来之后一袭丝绸宝蓝蓝衣,干干净净,连胸前配的月华石坠子都没有半点歪斜,结果进去一看, 好家伙, 顾茫彻底成了个血人。</p>
望舒君自个儿没溅着血,都已经把人折磨成这样了,而羲和君现在,一身禁军戎装几乎要被鲜血染透了,那顾茫还不得——</p>
这样一想, 差点腿软栽倒在地上。幸得身边小徒弟及时扶住, 才能勉强哆嗦着站直,朝墨熄行礼:“羲和君慢走。”</p>
墨熄青白着脸, 抿着唇, 沉默地头也不回, 走出森森冷冷的阴牢甬道。嵌着铁皮的军靴踩在寒砖上, 发出脆硬的响。</p>
“天香续命露天香续命露!!快点快点快点!!”</p>
狱卒手抖揣着生肌去腐的灵药, 领着一群药修乌压压地跑到寒室内, 还没来记得站稳呢,就愣住了。</p>
只见顾茫躺在石床上,裹着黑金色的御寒裘袍, 绒边深处露出半张清瘦的脸, 却是干干净净的。</p>
小徒弟一愣:“师父、这, 这是怎么回事……”</p>
狱卒眼睛一扫,落到裘衣衣袖边繁复错杂的金色蛇形图腾,心中咯噔一声——这不是北境军的军徽嘛?</p>
再转念一想,刚刚墨熄进来时身上分明是披着一件御寒大衣的,出去时却是一身干练收腰的黑衣劲装,这衣服……难道是……</p>
他咽了咽口水,往前走了几步,轻手轻脚地揭开裘衣的一角,果然见到顾茫呼吸匀长地缩在里面睡着了,身上的伤口也全都血止。狱卒不禁有些呆住,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想到墨熄平日里那清冷自傲的样子,又想到墨熄曾经被顾茫毫不留情地捅了个透心凉,这种大胆的灵光又很快熄灭了。</p>
小徒弟也探头过来看,看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哎呀!这不是羲和君的外袍吗?”</p>
“……”</p>
“师父师父。不是都说羲和君有洁癖,东西从来不给人碰的???”</p>
狱卒颇为无语地回头:“你觉得这件衣服他还会再要回去?”</p>
“哦……”小徒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的也是。”</p>
顿了顿,又好奇心害死猫地:“可是羲和君不是来提审的吗?为什么对犯人那么好?”</p>
“他又不是酷吏。”狱卒虽然心里仍有些犯嘀咕,但是什么该猜,什么不该猜,他还是很清楚的。于是拍拍小徒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望舒君那么喜欢见血的。”</p>
“哦……”</p>
“今天这件事情,你们都注意点,不要说出去了。”狱卒回头吩咐其他人,余光又瞥了一眼裘袍上熠熠生辉的金色腾蛇,低声道:</p>
“记住了,话多生事。”</p>
墨熄走在雨雪霏霏的官道上,西风刮面,缺了寒衣,他却也不觉得冷。他眼神沉炽,心如鼓擂,耳边不断地回响着顾茫的那一句喃喃低语。</p>
我想……有个家……</p>
心中像是一蓬乱草落了星火,一路从胸口焚燃,烧的他连眼眶都微微发红。</p>
他越来越觉得顾茫或许并没有心智受损,不然为什么在昏迷之际,他无意识的喃喃低语竟会是这一句?</p>
胸腔内跳跃的火既是一种折磨,又是一种希望。这样翻来覆去地想着,连自己满襟是血引得路人侧目都没有注意。</p>
雪越下越大,而墨熄眸中的光也越来越亮,他想,不管怎么样,等眼下这桩案子告结之后,他一定要把顾茫从慕容怜那里要过来。</p>
只有这样,他才能与顾茫朝夕相处,才有机会探得顾茫究竟是假傻还是真疯。</p>
这边厢正出着神,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啊——!!”</p>
墨熄脚步一顿,抬眸循声。</p>
如今帝都情势正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他立刻朝叫声传来的方向掠去。那是一家酒铺子,桌椅板凳全砸了,墙角边堆着的酒坛也碎了好几个,陈年的梨花白流了满地,屋里一股凌冽的酒香。</p>
客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外跑着,只有几个恰巧在饮酒的修士此刻聚在二楼的包间里外,其中就包括了岳辰晴。</p>
岳辰晴捂着胳膊上不住往外淌血的伤口,正气得破口大骂,这真是稀奇,他那么好的脾气,轻易不会动怒,此刻却一副七窍生烟的模样,口中叨叨咕咕地:“胆小鬼!小乌龟!一点都不够朋友!”</p>
他心思单纯开朗,平日里很少骂人,于是颠来倒去骂的,也就是那么几个词而已,居然连“小乌龟”都算脏话。</p>
“痛死我了!”</p>
墨熄很快到了楼上,正撞见岳辰晴气嚷嚷地:“大坏狗!”</p>
一抬头,正巧对着墨熄骂了过去。</p>
墨熄:“……”</p>
岳辰晴一愣,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羲和君?你怎么来了?那啥,我不是说你啊……”</p>
“出什么事了?”墨熄扫了岳辰晴一眼,“你受伤了?”</p>
“是啊是啊!刚才有个身手了得的黑衣人,突然从窗内翻进来,要带走酒肆里的小翠姐姐。”岳辰晴又气又急的,“小翠姐姐平日里可爱得紧,每次沽酒也都给我们几个兄弟多一些,有时还送花生米和芸豆糕,虽然芸豆糕不怎么好吃,但是——”</p>
“……你说重点。”</p>
“哦,重点,重点。”岳辰晴酝酿一会儿,气愤道,“重点就是,我一看情况不对,就和几个朋友冲上去拦那黑衣人,可那家伙使的不知是什么诡异妖法,我连他的袖角都没碰到,就被他砍了一剑。可我那些朋友倒好,一看我受伤了,居然吓得全跑了!他们都是小乌龟!”</p>
他越说越气,简直要吐血的样子。</p>
“咱们重华百草会居然是这么一群玩意儿,也太不够意思了!”</p>
“……”</p>
重华百草会,这是岳辰晴和一群年轻小辈组的小团体,一群爱好攀附风雅的公子哥儿们成天一块儿招摇过市,还暗戳戳给自己封个江湖尊号,什么“傲天龙”“锦衣虎”,墨熄本来就觉得很智障,此时听岳辰晴这么说,自然只严厉教训道:“让你少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你就是不听。伤得重吗?”</p>
“没事没事。”岳辰晴一脸生无可恋,“我就是被兄弟背叛,心中悲冷。我此刻总算可以体会到羲和君你的心情了,你当年……”</p>
话说一半,忽然觉得这么说不对,连忙住了嘴,滚圆的眼睛瞄着墨熄看。</p>
墨熄沉默一会儿,问:“黑衣人往那边去了?”</p>
“不知道,他动作太快了,简直不像是个活人。嗖的一下,连影子都瞧不见了。我可怜的小翠姐姐啊……羲和君,你说他会不会就是那个青楼早泄客……”</p>
墨熄皱眉:“是什么?”</p>
岳辰晴这才想到墨熄最近忙成这样,肯定没有去听说书先生那番天花乱坠的青楼杀人案,于是道:“就是红颜楼的凶手嘛。”</p>
“你伤口让我看看。”</p>
岳辰晴就委屈巴巴地展示给他。</p>
“……”墨熄端详着岳辰晴的伤处,剑眉越蹙越深,“……是断水剑……”</p>
岳辰晴吓了一跳,惊问道:“断水剑宗师李清浅?”</p>
墨熄摇了摇头,未置是否,只说:“你先回家,最近帝都很乱,没事别再到处跑。”</p>
“我爹去熔流山闭关啦,我四舅又高冷得很,理都不理我,我一个在府上也呆不住啊。”</p>
“那就去你哥那边。”</p>
岳辰晴犹豫一下,嘟哝道:“他又不是我哥……”由于从小在岳家耳濡目染着,岳辰晴对江夜雪的印象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他是个废物脓包,给岳家丢脸的。不过在墨熄面前,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岔开话题,“对了,羲和君你从哪里来的,怎么衣服上都是血?”</p>
“……”墨熄低头一看,半晌道,“我收拾了一个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