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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之后, 顾茫对墨熄有了新的认识。&lt;/p&gt;

尽管墨熄无时无刻不透着一种冷淡且强大的气场, 且在大事面前处变不惊。但随着他们之间的接触变多，顾茫回忆起来的往事变多，他便隐隐觉得不是这样的。&lt;/p&gt;

墨熄一直在压抑着很多情绪，这些情绪都被他掌控下来, 却排遣不去。以至于墨熄的脾气总是很焦躁, 一个人站在廊庑下看雪出神的时候，眼神也都复杂得令人心惊。&lt;/p&gt;

更别提他对自己说话时那种时不时变化的语气，前后打脸的矛盾，简直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疯子，快要被自己的内心折磨死了, 却还戴着一张冷冰冰的假面。&lt;/p&gt;

顾茫总有一种感觉, 他觉得在这张面具之后藏着的脸，其实很脆弱。&lt;/p&gt;

因为这种直觉, 他甚至没有办法去记恨墨熄之前打他嫌他, 他骨子里好像有一种无法磨灭的习惯, 这种习惯让他能够轻易捕捉到墨熄眉眼之间细微的痛楚, 这种习惯让他本能地想要保护他。&lt;/p&gt;

真的奇怪。&lt;/p&gt;

墨熄分明是一个强大到令人无法想象他失败的男人。比他高, 比他强健, 比他尊贵，也比他聪明。&lt;/p&gt;

自己这是怎样的妄自尊大，才会升起这样自不量力的保护欲呢？&lt;/p&gt;

因为这些复杂的念头, 恢复了一星半点记忆的顾茫, 似乎比之前没心没肺的顾茫难受多了。&lt;/p&gt;

他经常坐在码好的柴堆上盯着自己的手掌心发呆。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回想自己重拾的那一点往事, 回想墨熄跟他说过的话，反反复复地想，来来回回地念。&lt;/p&gt;

墨熄警告他不许把“弱冠之夜”的事情告诉其他任何人，他也就没有说。他希望靠自己梳理出一些过往，可他拥有的记忆太少了，他无法把往事串掇，到了最后他就只能抱着头，茫然地在院子里待上好久。&lt;/p&gt;

他也试图问过李微，陆展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墨熄和他又究竟是什么关系——李微一概讳莫如深。&lt;/p&gt;

只说：“不该问的，你就别问了。有时候知道多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你看你之前，呆呆傻傻的多好。”&lt;/p&gt;

如此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就在这样的懵懂中，岁末除夕到了。&lt;/p&gt;

这一天，羲和府张灯结彩。佣人们在忙着换桃符，挂灯笼，炊房里袅袅热气白烟从早到晚就没有停过。顾茫也跟着忙里忙外，跟着他们剁馅儿包饺子，起锅炸春卷，热热闹闹大半天，忙得不亦乐乎。&lt;/p&gt;

纠结于自己回忆的顾茫在这片人间烟火里，难得又露出了最初的天真，他蹲在火塘边往里面塞稻梗，然后摇着小扇子往里头呼哧扇风。&lt;/p&gt;

稻草在炉膛内燃起的样子让他眼睛发亮，为了多看几次，他往里头添了好多遍柴火。&lt;/p&gt;

然而并没有必要。&lt;/p&gt;

厨娘一转身，大惊失色地喊道：“七九零！你在干什么！！！”&lt;/p&gt;

七九零是顾茫脖子上挂着的奴籍编号，这些下人不习惯叫昔日顾帅的名字，所以都管他叫七九零。&lt;/p&gt;

顾茫从炉膛边探出个脑袋，脸上熏着草木灰，花猫似的打了个喷嚏。&lt;/p&gt;

因为他乱添柴，厨娘的这锅春卷算是炸废了，膀大腰圆的女人怒气冲冲地拉着他去找李微：“李管家，你能不能给他换个地方！他要是再留灶台旁，咱们今晚的年夜饭就只能吃几大盘子的焦炭啦！”&lt;/p&gt;

这女人生气起来像眦毛的老虎，李管家立刻怂了，好言安慰了她半天，领着满脸灰的顾茫去了后院，塞给他一只扫帚，说道：“你就在这里扫扫地吧。”&lt;/p&gt;

扫地本来是最周全的活儿，但是顾茫这回也没捣腾好。&lt;/p&gt;

按照重华惯例，除夕夜家家户户地上都要丢些花生桂圆之类的干果，讨个富贵吉祥的彩头。李微忙昏了头，忘了跟顾茫叮嘱，于是等他回来一看，顾茫把他们洒在花园里的吉祥彩头全都扫了。&lt;/p&gt;

扫了就算了，还全倒了。&lt;/p&gt;

李微脸色发青，心道，不、不祥之兆啊。&lt;/p&gt;

生怕顾茫再因不懂规矩，触了什么霉头，于是干脆塞了他一本《三字经》，这还是之前为了教顾茫认字，他特意上街买的。&lt;/p&gt;

李微把他拉到书房，让他乖乖在书桌边坐下：“算我求你了大爷，你哪儿都别去了，啥也别干了，你就在这里看书，等着吃饭就好。”&lt;/p&gt;

顾茫倒是很讲规矩：“我要做事的。”&lt;/p&gt;

李微没辙，给他弄了一叠纸来：“抄书，抄书总可以了吧？也算是做事了，抄完一百张，然后过来吃饭。”&lt;/p&gt;

顾茫点头道：“好。”&lt;/p&gt;

安顿好了这个游走的捣乱鬼，李微松了口气，哼哼唧唧地出去继续忙活了。今晚的菜肴丰盛，而且全都归他们这些仆伺享用，羲和君晚上是要去宫中赴年宴的，不与他们一起。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李微自然是十分快活。&lt;/p&gt;

正神清气爽哼着小调，拐角处却撞见了那个黑袍及地的男人。&lt;/p&gt;

李微像被掐着脖子的鸭似的，嘎地一声把小调生生碾灭在喉咙口，赶忙换上热气腾腾的谄笑：“主上，您准备出门啦？”&lt;/p&gt;

“时辰也差不多了，该去宫内了。”墨熄脚步没停，一边走，一边整顿着自己的袖口褶皱，“备车。”&lt;/p&gt;

“哎，好勒。”李微应了，正准备走，却被墨熄叫住了。&lt;/p&gt;

“等等。”&lt;/p&gt;

“主上还有何吩咐？”&lt;/p&gt;

“你把顾茫叫过来，让他跟我一起去。”&lt;/p&gt;

李微一听，先是微怔，继而大喜过望。&lt;/p&gt;

微怔是因为虽然每家贵族都会带上一两个亲卫，但他没想到墨熄居然愿意把顾茫带过去。大喜则是因为顾茫吃得很多，留在府上会跟他们抢粮，带走了正好省去一张嘴。&lt;/p&gt;

不过如此自私的想法是一回事，李管家毕竟还是个称职的管家，他不忘尽忠职守地问道：“主上，这大过年的，你带这么一个……叛徒过去，别家会不会看了不高兴啊。”&lt;/p&gt;

墨熄眉宇间隐有黑气：“君上昨日点了名要把他带过去，看看他如今被训的怎么样了。不然你以为我愿意？”&lt;/p&gt;

“哦，哦，原来如此。”&lt;/p&gt;

墨熄蹙眉道：“他人呢？你让他捯饬好了来大厅见我，随我一道进宫。”&lt;/p&gt;

李微忙不迭地应道：“是！”&lt;/p&gt;

于是顾茫书还没抄几句，就被李微拽过去梳头换衣然后塞进了羲和君的马车内，李管家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手脚麻利干得极快。&lt;/p&gt;

太开心啦！把主上和饭桶都送走啦！&lt;/p&gt;

李微内心砰砰放着灿烂的烟花，脸上却不无恭敬，朝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沉稳道：“恭送主上。”&lt;/p&gt;

太好啦！！年夜饭大家可以撒欢撒野尽情地吃啦！！&lt;/p&gt;

重华的除夕晚宴没有那么多规矩，菜肴是早就在流水台上布好了的，贵胄们来的或早或晚，也都没有关系。&lt;/p&gt;

墨熄到的时候，大殿内还没有太多的人，但宫人已将金銮殿布置的极为华美堂皇，宫廷内上千盏福寿花灯照彻长夜，地上铺着厚重的红色绣牡丹长毯，灵力化成的彩蝶和雀鸟在空中翩跹，羽翼上散落点点华光。&lt;/p&gt;

墨熄来的虽然低调，但他宽肩窄腰大长腿，旁边还带着众人瞩目的叛徒顾茫，自是十分吸睛。大殿内来了的贵胄都依次过来与他招呼。&lt;/p&gt;

“羲和君，今日来的好早啊。”&lt;/p&gt;

“羲和君新春快乐啊。”&lt;/p&gt;

礼数虽然是向墨熄尽的，十双眼睛却有九双往顾茫身上瞄。&lt;/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