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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墨熄和梦泽从外面回来的时候, 大殿内已尽是宾客了。公主宴平瞥见他们, 立刻奔来,言笑晏晏,甜甜地道:“姐姐,姐夫!平安喜乐呀!”</p>
梦泽轻咳一声道:“小丫头别胡说。”</p>
墨熄瞥了宴平公主一眼。</p>
回城那日, 宴平勾搭他的事情还近在眼前, 这妮子如今就能充作个没事人似的,脸皮也确实厚的惊人。</p>
宴平冲他妩媚地眨了眨星眸:“嘿嘿,羲和君可是无时无刻不惦念着我姐呢,你们俩也就差个指婚了,我叫声姐夫怎么了。”</p>
梦泽:“……宴平!”</p>
“好啦好啦, 不打扰你们了。”宴平说完朝墨熄抛了个媚眼, “美人儿姐夫,回见哦。”</p>
她一阵香粉跑没了影, 留得墨熄和梦泽面面相觑万分尴尬。墨熄顿了顿, 看了眼水滴漏, 说道:“君上差不多就快来了, 我送你入席。”</p>
梦泽笑道:“不用, 我还得去和几位姐妹们说说话, 打个招呼,羲和君自己去忙吧。”</p>
她说罢便走了,墨熄原地站了一会儿, 环顾四周, 却没有瞧见顾茫的身影, 不由微微蹙起眉头。这人去哪儿了?</p>
虽然可以用锁奴环感召,但墨熄对那奴隶环扣多少有些排斥,于是迈着大长腿四下里找了一遍,最后在一个幽僻的角落里找到了正在和江夜雪说话的顾茫。</p>
“你们怎么在这里?”</p>
江夜雪回头,瞧见了他,温和道:“碰巧遇到,闲聊而已。”</p>
“……你和他有什么好聊的。”</p>
江夜雪笑了笑,倒是直言不讳:“聊了你。”</p>
墨熄把目光投落在顾茫身上,但见顾茫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搓着袖角,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得背后传令官吊着嗓子喊了声:“君上到——”</p>
墨熄于是便没再多说什么,冲顾茫淡道:“走了,跟我回坐席。”</p>
君上一到,除夕夜宴便正式开了,自然是琳琅丰盛,祝酒颂宏,赐菜赏舞,四处尽是丝竹之声。</p>
一番礼数尽后,宴会便喧哗热闹起来,各家相互祝酒,彼此攀扯,许多人脸上都带着熏熏然的笑意。</p>
君上闲适地靠在王座椅背上,懒洋洋地笑道:“诸君,今夜孤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高兴。”</p>
众臣祝酒谢过,祝国祚繁昌,一派融融其乐的景象。</p>
酒过三巡,宾客之间便开始相互走动相敬。</p>
慕容怜歪在椅靠上抽着水烟,桃花眼低垂着,脸上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慵倦,墨熄转头扫到他的时候,发现他也眯着眼睛盯着顾茫看,那迷蒙的眼神中似乎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情绪。</p>
“来,羲和君,我敬你一杯。”</p>
长丰君携着他那位得了狂心症的小女儿来了,墨熄将目光收回,敬了一盏千秋岁,照例与长丰君说了几句祝词,便问道:“令嫒可好些了?”</p>
长丰君摸着小女兰儿的头,笑得眼尾堆起褶子:“好些了,姜药师回城之后一直在照看她,多亏了药师啊。”</p>
兰儿小小的身子,站在酒席前也就和桌案差不多高。她见了顾茫,眼睛一亮,小声欢欣道:“大哥哥!”</p>
顾茫的蓝眼睛眨了眨,眉眼像是春叶舒展,笑了起来:“小蜻蜓。”</p>
“嘿嘿,我叫兰儿,我……”</p>
但是话没能说下去,筵席上人多口杂,与这样一个众矢之的多言总归是不好的。长丰君按住了小女儿的头,示意她别再多言。</p>
兰儿茫茫然地:“爹?”</p>
顾茫却不再似从前那么懵懂,他如今也明白自己是个“叛徒”,而叛徒是可耻的了。更别提方才江夜雪点醒他的那一番话。</p>
他从前对“背叛”这两个字,并没有太直观而深刻的感受,只知道每个人在他面前说起它的时候,眼里都裹挟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恨意。而墨熄提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除了恨,似乎还有比海还深的痛苦。</p>
七岁。</p>
就像还不会狩猎的幼狼崽子,父亲就因为兄弟的“背叛”,落得一个尸骨分离的惨境。</p>
自己原是做了和那个人相同的事情。难怪所有的人都恶心他,唾弃他——叛群的狼合该落个被生吞活撕的下场。</p>
“大哥哥,你不开心么……”</p>
顾茫的眼神黯淡下来,他低了头,陷入了思忖,默默地没再多言。</p>
兰儿年幼,不杳世事,还以为他也因为自己的狂心症而不愿搭睬自己了,眼眶里不禁盈了些泪花:“大哥哥,我们之前一起玩过的,我——”</p>
“好了兰儿。”长丰君强笑着打断她,把她往自己膝边带了带,“羲和君,我们先去别家敬酒了。羲和君平安喜乐啊。”</p>
说罢带着那一步三回头的女儿,匆匆地去了。</p>
墨熄觉出了顾茫的不对劲,转头看向他:“你怎么了?”</p>
“没什么。”顾茫吸了吸鼻子,对墨熄说道,“新年快乐。我也……”他学着其他人从桌子上端起酒盏,“我也敬你一杯。”</p>
墨熄:“…………”</p>
江夜雪那个多事的滥好人,绝对是和顾茫多说了些什么。</p>
墨熄没有去接顾茫递上的浊酒,而是盯着他透蓝的眼睛,似乎要这样笔直地看到顾茫的骨髓血肉里去。</p>
他咬牙道:“你到底听说了什么?”</p>
但顾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又有一茬人过来祝酒。墨熄不便在人前与他谈论私事,只得先行应酬。</p>
他是重华为首的贵胄将领,这一晚来与他攀谈叙事的人着实不少,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墨熄虽然想抓着顾茫细问,但是渐渐地就发现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p>
“羲和君,平安喜乐啊。”</p>
“来来来,喝了这盏酒,祝羲和君来年再建奇功。”</p>
重华的贵族那么多,一个一个过来,一人一盏也足够他喝到眩晕了。墨熄的酒量还算不错,不像另一位望舒君,慕容怜是直接已经喝醉了,歪靠在座上,咬着烟嘴目光痴痴地啜着浮生若梦。</p>
但是到了华宴的后半旬,墨熄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偏生还有老士族前来相敬。那些都是胡子花白的叔伯长辈,墨熄不能不给面子,于是强忍不适,陪他们推杯饮盏。</p>
英雄席上北境军的几位高阶军官遥遥看过来,不由地小声嘀咕:“他们这是要把后爹灌晕过去啊。”</p>
还有人幸灾乐祸地笑道:“噗,以前羲和君征战在外,除夕都是在驻地过的,他是老大,谁给他敬酒他都不喝,有一年还颁了禁酒令,现在回了帝都,倒是身不由己啦,哈哈哈,苍天绕过谁!”</p>
更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眼冒精光地说:“你们猜,后爹今晚会不会喝醉啊?”</p>
“哇!那场面一定很精彩!”</p>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后爹喝晕过去的样子呢,你们说他会不会发酒疯?”</p>
“我觉得他会直接昏睡过去!”</p>
“来啊来啊,不如来赌啊!我赌咱们后爹喝晕了会直接睡过去!”</p>
“那我赌他喝醉了之后会丢火球砸人!”</p>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啦!”</p>
这群军痞子不怀好意,灌墨熄酒的老贵族们也并没有什么好心。他们虽然和墨熄一样都是贵族出身,没有什么阶级矛盾,但是家族仇恨与妒忌心理却是半寸也不会少。</p>
试问同样都是佩蓝金帛带的高贵血统,凭什么墨熄如今就要比他们的儿子孙子高出那么一大截?</p>
这个人明明早死了爹,母亲当年还和亡夫兄弟搞在了一起,家族丑闻一件接着一件,墨家本来早该完球了的。可谁知道墨熄这个倔狠性子,竟能把这些凄风苦雨都忍下来,熬到了现在这样权倾朝野的地步。</p>
凭什么?</p>
更令他们意难平的是,墨熄不但战功显赫,人品还极其端正。与他们那些个娇生惯养的同辈公子简直是云泥之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