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蓦地一怔。</p>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被击碎的载史玉简之上。</p>
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p>
顾茫的恸哭声仿佛是从鲜血淋漓的喉管里撕扯出来的，困境中哀哀地低鸣着，犹如濒死的兽：“为什么要逼着他立下天劫之誓……为什么要害他到这一步……”</p>
“我只是想让他过得好一些……我一直都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p>
“是我在害他……”</p>
刚愎自用。</p>
自作聪明。</p>
什么路都没有给对方留下，什么真相都不肯让对方知道。</p>
最后落得这样的境地。</p>
顾茫，顾茫……你太聪明。</p>
血从黑色的衣襟下透出，墨熄被意识沦丧的顾茫狠狠抵着，靠的太近了，那爆裂的黑魔之气就像是数以万计的尖锥刺入他的骨血里，将他凌迟，解围碎片。</p>
可墨熄还是忍着剧痛，抵着魔气的重压，微微颤抖地将双手抬起来，一点一点地，最后——他捧住了顾茫已经浑然失了神的脸庞。</p>
血腥气从喉咙里翻涌而上，他低头凝视着顾茫的眼睛，他似是想说什么，然而魔息对他的逼迫实在是太过强烈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用那战栗的指尖，轻轻地……</p>
覆上了顾茫脖颈的莲花咒印。</p>
——</p>
“我会陪着你的。”</p>
“我不在的时候，这个剑阵也会守护着你。”</p>
“只要你需要我，只要你愿意告诉我，只要你可以相信我……你就唤我一声吧，师兄。”</p>
“我一定会来到你身边。”</p>
过往的承诺犹如风吹雪散，被强炽的魔焰烧灼成了劫灰。</p>
顾茫的周身每一寸都笼着那样危险的魔息，离近一寸，痛便深一分。墨熄抚摸着他颈侧的咒印，皮肤相贴处，直接被灼得皮破血流，却还这样固执地不松手。</p>
最后，墨熄抵着剧痛，犹如信任斩尽误解，宽恕折尽冤仇，纯净的魂灵穿过黑魔的诅咒——</p>
他将顾茫紧紧拥到怀里。</p>
他感到那具身躯在细密地颤抖，感到魔气几乎是在瞬息间浸染了他的五脏六腑。</p>
可那又怎样呢。</p>
他终是守了他的承诺，就像年少时他将上阵远行前答应过他的顾茫哥哥的那样，无论有多险阻，他都会回到他的身边。</p>
他喜欢一个人，就是一辈子。</p>
与血统无关，与身份无关，与时间无关。</p>
他从来就没有欺骗过顾茫什么，而这一年，这一刻，或许顾茫终于能够相信——他的诺言，从年少青涩的那一天起，说出了口，便是一生一世的。</p>
“是啊，天劫之誓。”墨熄沙哑地，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看……师兄，我都已经笨成这样了，所以你能不能留着再看着我？”</p>
“我用十年的时间，换你再看看我，不要让我再犯傻，你……”</p>
轻轻的咳嗽间，已有血沫渗上唇角。</p>
墨熄闭上眼睛，手掌抚上顾茫的后脑。所有人避而不及的恶魔。他视若珍宝，拥入怀中。</p>
“你可愿意吗？”</p>
顾茫大睁着眸，颤抖而混沌地看着他，眼神失焦。</p>
须臾静默，忽然，两朵莲花剑阵在这一瞬间散开万丈光华，剑阵与剑阵交错着，却因不愿伤及彼此而散作了纷纷扬扬的荧光羽翼，在他们周围飘落。</p>
强烈的蓝光之后，黑魔之气蓦地熄去了。</p>
顾茫身周盘绕的魔纹咒印敛入了皮肤之下，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潸然滑落，那水汽犹如洗去了他眸子里的混沌，瘴疠散去，剩下的是澄澈清明的湖蓝。</p>
顾茫的眼睛逐渐恢复了神光，他轻轻地喃喃：“……墨……墨熄？”</p>
墨熄还未说话，顾茫就哭了，他几乎是崩溃地：“……对不起，对不起……”</p>
“我……我没有想要害你，我没有想要逼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你……就这样……就这样……”</p>
他没有再说话下去，他已哽咽不成音。</p>
“那可是十年啊……”</p>
人的一生，又究竟有几个十年。</p>
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就这样为了一个当时你以为早已背叛你的故人把你的人生献去。</p>
墨熄拥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亲吻着他的发顶，低声道：“是。那可是十年。”他将他拥得那么紧，喑哑道，“所以啊……你要一直好好地。不然我就会很生气。我一生气……是不是就活得更短了？”</p>
长睫毛相叠处，俱是湿润。</p>
“为了多和我在一起，哪怕多一天也好，师兄，你要乖啊。”</p>
顾茫已是泣不成声。</p>
“不要魔化，不要自责，不要离开我。”</p>
墨熄抬手，摩挲着，拭去他脸庞上的泪痕。</p>
他血迹斑驳地拥着他，明明自己也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保护着他。他将下巴抵着顾茫的前额，湿红着眼眶，却仍浅笑着哄道：</p>
“你要慢慢地，慢慢地……用余生与我守一个家。”</p>
“好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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