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桂舟一大早被人嫌弃了,好不容易到了竹屋处,原本每日里教导他两时辰的院首不在屋里,倒是付举人正在悠闲的喝茶。
这是从上回郁桂舟拜了院首为师后,第一回单独与付举人相处,平日里,他在付举人的堂上倒是一如既往,该听听,该抄抄;而付举人打那儿之后,也并未在单独留过他,如今乍然这样独处,郁桂舟倒是突然生出两份尴尬。
唉,都怪那拜师给闹的。
到底他还是上前,恭敬的施了礼,唤道:“师兄。”
付举人瞥了他一眼:“来了啊。”
郁桂舟微微额首,又听他道:“今日院首出门访友去了,所以你的课业由我来教导,你可有何疑问?”
郁桂舟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个稍稍惊讶又恍然大悟的表情,摇头表示并没有异议。
“那好,你跟我来,”话落,付举人就走进了屋里,郁桂舟顿了顿,这才抬脚跟了上去,只见他在堂内琴案后落座,在郁桂舟踏进来后,还说道:“对面那一架琴是为你准备的,今日我不教导你别的,只论琴技。”
“羽华谢过师兄。”郁桂舟浅浅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付举人头也没抬,却仿佛知道他已然身姿端正的坐好了一般,尽直讲道:“在琴道里,曾对我们弹琴者曾提出这样一句:大声不振华而流漫;细声不湮灭而不闻,无论如何浓烈,且不可因此而失了掌控,在转入暗沉时,且不可暗淡消失,我知你们编造了琴谱基础,但许多古人说的话还是很有用的,世家之所以不惧别之道,无外乎是因为他们所掌握的是世世代代以来,许多大家们呕心沥血的结语和指导,你可知?”
“羽华明白。”郁桂舟当然明白这一点,他们的琴谱基础,一些浅淡的见解在与千百年来累积的经验抗衡,自然犹如拿鸡蛋撞石头,只是江河落日,世家手里的传世之宝在战火流连中险些毁之一炬,这才给了他们可趁之际。
付举人还是头也不回的说道,手指在琴弦上叮叮咚咚的弹奏了起来:“疾而不速,留而不滞,凌而不乱,离而不殊,心闲手敏、触景如志,唯意所拟,声有所主,亦要轻、重、去、就皆当乎理,乃尽其妙,这便是如今世家里通用的琴道之境。”
世家...
郁桂舟双眼瞳孔蓦然瞪大,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师兄!”
“你师兄我于琴之道并无所长,如今也不过是恰恰送与你罢了。”付举人弹着琴,哼起了小调,丝毫不知方才的话给对面的人多大的震撼。
世家把风雅一道牢牢把持,而琴道的精髓就这样毫无保留的被付举人给捅了出来,尤其还是捅给了这个正在挖世家墙角的师弟!郁桂舟真觉得今儿来得太值了,可他又突然有些担忧,若是院首知道了付举人把这些泄露给他,真不会揍他吗?
或许是他的担忧太过明显,只见付举人轻轻一笑:“你那师傅并不知道我知道这些,再则付家又不是世家,怎会知道这些?”
说来,付举人能知道这些,还得多亏早前他年轻时,长了一张好容貌,勾搭上了隔壁一家千金小姐,那时他还年轻,院首也还年轻,被隔壁位高权重的一户人家请去教导几位公子几月,付举人也跟着院首时常出入那府上,两月后的一日,在花园里碰见了那家如花似玉的小姐。
后边的故事,就如同大部分狗血故事一般,他们偷偷摸摸,见不得光,时常在一府之隔的墙下用琴声诉诉衷肠,好景不长,这份见不得光的你情我愿最终被发现,隔壁人家强行把二人隔断。
那时,付举人虽年轻俊美,但无权无势,女方家财大气粗,位高权重,自然有更好的人选,分别后,不出两年,千金小姐含泪嫁了人,临嫁之际,还把曾经两人赠予的东西都退了回来。
她婚后,付举人考上了举人。
但,从此性情大变,不再拘泥于世俗之间,成为了与院首截然相反的人,郁桂舟一直不懂,为何院首这样的保守派教导出来的人会是这样洒脱得希望事儿越闹越大,自己在一边幸灾乐祸,但如今他知道原因了。
看来每个或风流、或忧郁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让人闻者泣泪的恩怨情仇!
付举人已经讲到了最后,他的面色沉寂,眉宇之间仿佛还带着点点忧郁,在追叹过往,他浅浅的叹息一声,郁桂舟却突然想起了一桩事:“师兄,我记得学里都说你和嫂子情深意重,情比金坚呐。”
付举人看着他,蹙起了眉。他道:“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