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大总管把郁桂舟的神色尽数纳入眼底,满意的笑了起来:“老奴便恭喜状元公走马上任了。”
这是一个聪明人,而也只有够聪明、够圆滑的人才能察言观色,洞若观火,才能安安生生的替陛下完成宏愿,才能从那荒凉之地平安的活着回来。
“不敢不敢,”郁桂舟哪敢受这位大总管的礼,谦虚了两句,询问道:“敢问侍监,在下此次去亡山,陛下可曾还有何交代,比如?”
他迟疑了两句,而来福大总管笑意却更深了,此子果然如陛下所料定是心里有计谋成算的,不由看着他:“状元公有话不妨直说,陛下有言,若是状元公有所要求的,在合理范围内都是可行的。”
得了这话,郁桂舟一颗心才回了肚子里。
“原得君上垂怜命在下司其重任乃是一桩幸事,奈何臣下只有一人,赤手空拳的哪怕有千般计策、万般筹谋也于事无补,唯有恳请陛下能拨一支队伍给臣下,臣保证,以此队伍定能消灭那盘踞亡山境内的贼子,替百姓伸冤,让他们能安居乐业。”
听他说完,来福总管定定的看了郁桂舟好一会,才道:“状元公倒是敢说,可状元公可知,那亡山因常年有贼子出没,老百姓衣不果腹,便是给了你一支队伍,这么庞大的人,光是吃喝便是一大难事,状元公可曾考虑过?”
朝堂曾经也不是没有想过派遣一支队伍去亡山守护,可那么多人要吃要喝,只得由朝堂拨粮下去,而押解军粮的队伍一进入那亡山之境,便总会遇到大大小小、一股一股的盗贼来抢粮,这些人回回抢了一点就撤退,等队伍到了守护亡山的士兵们手中,可想而知还能剩下多少,这也是这些年来朝堂为何一直没有镇压下亡山的原因。
最初在得知那些盗贼竟敢连军粮都抢时,魏君不是不震怒的,当家便命了一支大军过去镇压,那支大军与亡山境内的盗贼们你追我赶了数月,那些盗贼们倒是不敢跟军队正面抗衡,只一直拖着,不让他们接触到军粮队伍,庞大的军队吃喝比最开始守护亡山的那一队队伍要庞大得多,最后实在没辙,这才撤了回来。
一晃,就到了如今。
郁桂舟自然知道这些,但若是没有队伍护送,他这个朝廷任命的官差别说安全到达那亡州了,估摸着堪堪入了那亡山境内,便会被得了消息的盗贼们送到黄泉底下去。因此,他只道:“臣下会竭力供养这些士兵,让他们成长为一名名铁血战士,护卫我魏国上下周全。”
来福总管沉吟了片刻,方道:“状元公的要求老奴会替你传达,如此,状元公便回府等朝廷的消息吧。”
“多谢侍监,”郁桂舟真心实意的道了谢,等来福大总管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才回了那琼林宴上与诸位进士老爷们相谈一番。
夜深时,宫内大开,参与了琼林宴的四百七十三位进士老爷们鱼贯走出,纷纷告辞,这才各自散去。
“郁兄后头去哪儿了,我瞧你这脸色可不大对,”马蹄声在安静的街道上蹄蹄哒哒的响起,摇晃的车厢里,白晖摇着折扇,随意的问了句。
施越东也随着他的话看了过来。
“很明显吗?”郁桂舟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问着白晖:“可是表现得不大对?”
白晖原也只是随意一问,没成想还真有事儿,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了几分:“还真有事儿?我原还道莫非是谁言语不对碎了嘴让你不来劲了。”
那琼林宴上,并非每个进士都是好说话的,也有那起心思不宽的,说话间便露出几分艳羡、几分嫉妒的也不是没有。且因着他们交情颇深,平日里结交时候甚多,因此对他人的情绪方比旁人多了几分了解,这才有此一问。
郁桂舟摇摇头:“非也,我是遇上了一名大监。”
白晖和施越东同时皱起了眉头,白晖虽是白家旁支,但对宫中的情形还是比郁桂舟了解得深得多,在世人眼里,或许人一生的最高点便是当官,权倾朝野,但其实真正当官的人对宫廷里这群内侍监也是有几分忌惮的。
相比他们,内监们日日接触到君王的时候更多,更得陛下放心,因此,若是得罪了一名内侍监,不知何时便会被他们下绊子,或在君王耳畔吹吹邪风,让上头的那位厌弃其人。
白晖担心的看着他:“是那大监出言不逊了?”
郁桂舟还是摇头:“非也,那位大监是替陛下传了口谕的。”
这一说,白晖一下就想到了来福大总管身上去,脸色倒是好了几分,重新靠在了车厢上,努了努嘴:“说说。”
郁桂舟摇头叹道:“回去再说吧。”
语气里,丝毫没有欣喜。
白、施二人这才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因此待一回了白家,便让人把郁言和姚未给找了过来,等人一齐,在郁五叔和姚未不解的眼里,白晖沉着气儿说道:“郁兄,如今人都在了,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议商议。”
郁桂舟便如实的道明了原由。
听完,一室的寂静。
“不行,不能去!”郁言最先反应过来,一下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头紧蹙,如临大敌。舟哥儿可是他们郁家的希望,万万不能折损在亡山那地方。
若是亡山这般好去,这两年间他早早便寻了过去,哪还能四处托人慢慢的打听起郁家大房的消息?
“你先别激动,看看舟哥儿怎么说,”陈蕊拉了拉他。相比起郁言的各种担忧,陈蕊对郁桂舟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郁言叹息:“蕊儿你不懂,那亡山境内委实太可怕了,否则又怎会叫亡山,那是因为进了那境内的,皆是安葬于此。”
“不去不行了,郁兄以应了下来,如今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白晖指出郁言最不愿承认的一点。
雷霆雨露,皆君恩。魏君早便打定了主意把郁桂舟放到那亡山去,又岂会容得他选择?何况,若是郁桂舟选择了不去,那他的官场之路,便也止步于此了。
郁桂舟,没得选。
这等大事,施越东和姚未也没了好主意,只得眼含忧虑的看向了郁桂舟。
“不用担心,”郁桂舟安慰他们:“既然已应承了下来,那便要好生去做,自古富贵险中求,不博上一博,哪有那青云大路?”
若真汲汲营营、战战兢兢的熬着资历,恐怕又是一个郁家大房的下场,无权无势,最适合被当权者们抛出来当垫脚石。
他要做,便要尽力,他要入官场,便从不曾只图个芝麻绿豆的小官。
“话虽如此,”但到底郁五叔担忧不已,这青云路,用的是以命相博,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一捧黄土,多少年后再无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