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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管家奥托今年50岁,光秃秃的脑袋比别人窄上一圈,像是个捉襟见肘的工匠从边角料里勉为其难雕刻出来的。他蓄着绵软稀疏的山羊胡,嘴唇很干,一双眼睛总是无神地耷拉着,连转都懒得转动一下,第一眼看见他的人,一定没法把这副尊荣跟权力扯上关系,但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大管家的所作所为,就会明白自己的第一印象有多荒唐。</p>
“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奥托清了清嗓子问。躬身站立的三个人:警团署长,消防署长以及市长不约而同暂停了呼吸。</p>
眼见没有人开口,奥托不满地皱起眉头:“先生们,今晚我们有很多坏消息需要一条一条消化,我认为默不作声不会有帮助的。”</p>
“典探们让那个丫头跑了。”消防署长提高声调,试图掩盖自己的窘迫,“警团这次又搞砸了!”</p>
警团署长像是被蛰了一下似地暴怒而起,朝消防署长胡乱挥舞拳头:“要不是有人突袭我的分处……”</p>
“你冲着我嚷干什么?”消防署长双手挡在身前,不甘示弱地喊回去。</p>
“你心里清楚!”</p>
“你什么意思?”</p>
“够了!”大管家用孱弱的双拳狠狠砸在办公桌上,两位署长立时闭上嘴,包括市长在内的三双眼睛齐刷刷盯向地毯。</p>
奥托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动作:“非要我来教你们怎么开会吗?”他叹了口气,面向脸色依旧涨红的警团署长:“索菲亚小姐那儿是怎么回事?”</p>
“那个小男孩被杀了……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我发誓……”</p>
“我知道不是你们干的,有什么线索吗?”</p>
“眼下只知道他在死前接触过三个人,一个是那女孩儿,一个是寄住在中央车站的乞丐,今年4岁。”</p>
“另一个是谁?”</p>
“一个从37q过来的外地人,目前看来他最可疑,我们正在核实他的身份。”</p>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p>
“就像之前的报告所说,我们对那女孩进行了全城范围的堵截,但是最后她坐上一辆车逃去了法尔科内净水厂的方向。”</p>
“你们就是在那儿把她跟丢的?”</p>
“我们在无人区的外面布置好警力,但她没有从预定方向出来,您也知道大管家阁下,法尔科内净水厂附近,探头无法工作……”</p>
奥托舔了舔他干裂的嘴唇,然后又追问一句:“接她的是什么车?”</p>
“丹特牌轿车,不是很新,司机就是那个外地人,车……应该是偷的?”</p>
“应该?”</p>
“车主自己也说不清丢车的过程。”</p>
大管家合上了他沉重的眼皮,努力抑制住自己再次舔舐嘴唇的冲动。“真讽刺,”他心想,“他们在害怕我发怒,我也确实在发怒,但我不能把我在发怒这件事表现出来,因为这天杀的会让他们更加手足无措。”</p>
事情本来很简单的,把’城市股东’的真相借抵抗者的手爆给媒体,推动实验进入第二阶段的内容,确切地说,这才是实验的主要部分,之前几十年运营只是在为此作铺垫。</p>
那卷录音带当然是故意泄露给aplf的,甚至连媒体都是在大管家安排下找到的,那个废物抵抗组织其实早就在医疗者的监视之内,本来他们只需要按照早已设计好的剧本走下去就可以。但是,百密一疏啊,运送录音带的菜鸟在接头之前撞上了那个叫面条的灾星。</p>
索菲亚一定想不到,听说录音带被偷,奥托会比她还着急。大管家紧急启动了两条备用方案,第一是把面条的下落“无意中”透露给aplf,第二,是准备另一份录音带,如果方案一失败,警团署长会出动黑衣典探,对索菲亚围追堵截,然后找机会把她驱赶到预定地点,好让她在那里“无意中”捡到备用录音。</p>
然而,这两个方案竟然都失败了,就在aplf那群蠢货循着他给出线索的找上面条时,那个天杀的小灾星竟然被爆头了。而两个原本应该只是围堵aplf人员的典探,因为路线没选好,直接让局面变成了跟抵抗份子对峙,现在他们两个都躺在了加护病房里,下半辈子都需要奥托为他们支付救济款。至于那个女孩儿,她消失在52c最凶险的一块区域,带她走的还是一个极端可疑的外地人。</p>
奥托心中疯狂地咒骂,一个人怎么可以把那么多失败集中在一件差事里?他是怎么做到的?</p>
“那么说说今天早上中央车站分处发生的事吧。”大管家缓缓说,他知道对方一定听出了自己柔和语调中埋藏的刻意,这会让署长大人更加胆战心惊的。</p>
警团署长像是被电了一下,忙不迭唤醒奥托手边的投影,空气中浮现出一个头戴高礼帽的男子:“我们知道他绰号叫’魔术师’,是个职业杀手,他在新都会511k的身份是伪造的。”说到这里,警团署长不怀好意地撇了一眼消防署长,“一定是有人雇他来的。”</p>
消防署长冷哼一声,却没有反唇相讥,他把目光转到别处,似乎对高礼帽一点都没有兴趣。</p>
“我们死了六个雇员,还有六个人正在急救。下午开市后,’盾牌实业’股价简直像是在表演高台跳水。”</p>
警团署长掏出手帕轻拭额头,后背仿佛压得更弯了。一周前,割喉杀手刚取走麦克斯韦夫人的性命,风波还没过去,警团署分处又遭人袭击,这对重组中的“盾牌实业”绝对算不上好消息。</p>
“有人借机砸盘,这是有预谋的。”警团署长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恶毒的目光又盯在了消防署长身上,“有人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偷偷购入’盾牌实业’的股票,趁着袭击事件大量抛出。”</p>
“肯定不是我。”消防署长有些心虚地申辩。这让对方越发激动起来:“我的典探已经找到了几个二级市场交易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p>
消防署长这次似乎是真的着急了:“嘿,给我听清楚,或许我是卖出了几手你的股票,但这跟袭击没关系,明白吗?谁规定我的人不能买卖你的股票?”</p>
“啊,等我扣出你的舌头,我看看你还怎么巧言……”警团署长说着,作势又要上前推搡消防署长。接下来的十几秒钟里,污言秽语像是投枪一样在两位署长之间来回穿梭。</p>
“饶了我吧!”最后,随着大管家的一声哀嚎,办公桌上的水杯重重摔在地上,昂贵的白瓷顿时四分五裂。</p>
争吵声瞬间被冻结了,办公桌前的三个人身形顿时小了一圈,恨不得要把脸埋进地毯里。“那是我最好的水杯,是我进大学时姑妈送给我的。”市长神色黯然,他用眼神做出如此控诉,可惜的是,根本没人在看他。</p>
“放过我,好吗,让我们像成人一样交谈,就一次,行吗!”奥托嗓音沙哑地说,他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p>
荒川主任如果在这里,肯定会抛出样本纯净度,数据价值,干涉方案之类让人恼火的专业名词,但大管家真正关心的只有钱,如果这次“盾牌实业”表现不佳,他奥托不仅要面对荒川主任的愤怒,还要迎来债台高筑的下半生。</p>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他转向消防署长,后者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你不能把警团署的每次失误都算到我头上。”</p>
大管家点点头:“好吧,现在我们有四件事需要做,第一,找到索菲亚小姐。第二,搞清楚她身边那个男人究竟是谁,第三抓住’魔术师’,第四,找出杀害中央车站那个小小偷的凶手。”</p>
“最后一件……”警团署长怯生生地问道,“还有必要吗?”</p>
“听说他的脑袋是从内部炸开的。”奥托又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没有必要,但是我想知道……”</p>
“另外,荒川主任一定不希望听说城市里的纵火案忽然增加,以及黑衣典探拦截消防车的报告,你们明白吗?”</p>
“明白了。”两位署长同声回答,其中一名显然有些无可奈何。</p>
“好了,散会吧,大家都累了。”大管家说着站起身,对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市长比了个手势,“这儿又归你了,不过……”他指了指地上水杯的残骸,“你还是先收拾一下。”</p>
那三个人走了,只剩下市长独自与水杯对峙,在他的办公室里,在他的办公桌前。今天晚上他正要下班,奥托忽然闯进来,还带着他心爱的两个跟班。然后大管家问都不问就坐到市长的位子上,对三个人一通吆五喝六。不对,确切地说,是对两位署长老爷发脾气,至于他市长,甚至连交流的资格都没有。最后,大管家像阵风暴一样席卷而去,毁掉了他最喜欢的水杯。</p>
有时候市长真搞不清,这办公室到底属不属于自己,连带市长这个职位也是。也许他的作用就是在这里出现,跟一个自动印章机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