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山明水秀,三面环山,山泉淙淙不竭,又有周边数十里的西湖,蓄着一湖淡水,按说水源还是相当充裕的,然而从开皇九年,隋朝设置杭州之日起,饮水却极为困难。
当时的杭州城远没有如今这么大,南北在吴山与钱塘门之间,东西在盐桥河与西湖之间,而且城市基础设施和居民的生活条件都较差,本江海故地,水泉咸苦,居民零落,是当时杭州的写照。
杭州城筑好以后,居民渐渐多起来,城中居民大多逐井而居,依井取水,而井水却是咸苦的,不能饮用,到西湖取水还有一段距离,到四周山中溪涧取水,路途更远,居民为解决日常饮用水问题,往往不胜来往奔劳之苦,生活十分不便,也不利于城市的发展和管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其道理也十分简单,杭州濒临钱塘江,由于受钱塘江咸潮的长期侵蚀,淤积成的陆地盐碱性很重,地下水当然咸苦不堪,杭州简直就相当于建在盐碱地之上,连喝水都成问题,更加不用说发展了,幸好,这时李泌赴任杭州,察百姓之艰苦,决心掘井惠民。
“杭州六井的来历,你已经说过了,本官要知道的是,井口同在城内,两者为何有如此差异。”签押房中,楚质说道:“其中必有因缘。”
“那是自然。”刘仁之微笑,一晚没睡,史料可没有白翻,继续说道:“李泌到杭州后,为解决杭城百姓的饮水问题,他亲自来到西湖边,亲掬西湖水品尝,感到此水清淡可口,可以养民,又有泉眼数十道潜流地下,于是决定在杭州城中的人口稠密之地开凿六井,引西湖之水入内。”
说着刘仁之故意停滞了下,含笑说道:“李邺侯不愧是旷世奇才,开凿之井与别处却大有不同……”
“怎么不同?”楚质好奇问道。
“别人凿井无非是掘地挖泥,而李相却是采用开阴窦(暗渠)之法。”不敢大卖关子,刘仁之微笑说道:“他命人将西湖东岸疏浚,把湖底挖成入水口,砌上砖石,在水口中蓄积清澈的湖水,然后,再在城内百姓聚居处开挖大池,砌以砖石以为井口,再将西湖入水口与出水口之间接上竹管,使入两者相连,引湖水入方井。”
也就是说,所谓的六井,其实就是六个比较大的储水池,因为其水源是西湖,只要西湖不干涸,那城内井中就淡水不竭,百姓也就可免除远途取水疲于奔波之苦。
李泌是什么人物,楚质其实也不怎了解,不过既然能封侯拜相的,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这可以从他这开凿的六井看得出来,极具创意的办法,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想到的,反正楚质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自己身在局中,未必能想得出来。
“其后四十余年,可能是年久失修,六井管道时常淤塞,水流不畅,影响了城内六井的供水。”刘仁之说道:“时任刺史的白乐天,发现这个情况,再次疏通六井,并写下铭记以告后人。”
楚质若有所思,说道:“你的意思是,城外水井也是引西湖水而成,如今发生了变化,是供水管道堙塞所致?”
“下官觉得有这个可能。”刘仁之轻轻点头,毕竟这种事情有过先例,只要稍微联想,也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过在没有确认之前,他也不敢肯定,只能说是猜测。
“唤上几个懂土木水利的书吏,我们去探个明白。”楚质说道,什么猜测都是虚的,让专业人员现场观察调研,就什么都清楚了。
刘仁之无所谓,反正知县关心民生,自己身为下属,当然要听令从之,当下微微拱手告退,直奔工曹而去,按照吩咐去叫几个懂水利土木的吏员杂役。
知县属掾为士、户、仪、兵、刑、工六曹,这从秦汉时期就流传下来,统称六房,然而六房并不是六间房的同义语,也不是单指六个办事部门,具体名目很多,有吏房、户房、粮科、礼房、匠科、马科、承发司、架阁库等等等等。
所以说,别看县在庞大的国家机器中,显得那么的渺小,看上去是那样的微不足道,然而实际上,知县权力之大之繁琐,远非后人所能想象,所谓生老病死鸡毛官,只要关系到百姓的日常生活,无论事大事小,都与县衙有关。
而古代对于官员职事分工却不怎么明确,没有专门的机构,后来干脆将所有的事情都丢到县衙处理,管的事多了,人员编制当然不断增多,六房岂能安置得完,不过话又说回来,后人总是以为古代官职精简,其实不然,一个县里有名目的职务就有二三十个,更加别说那些没有名目,却依附官衙存在的乱七八糟的皂吏了。
不要以为机构臃肿就意味着效率低下,不干实事,虽然说事实确实多多少少就是这样,但是在古代通讯极不发达的情况下,就算官员的办事效率再高,也不能改变某些事情,况且人多也有好处,起码在楚质的一声令下,立即就能找出七八个懂水利的书吏匠役来。
根本不需要告诉他们要去做些什么,只是吩咐了句,他们就乖乖的跟着出门,而且不同于楚质与刘仁之能坐轿前行,他们还是用走的,这也没办法,谁叫这时古代,专家的地位可是极其低贱的,不像千百年后,每句话不管对错,影响力都那么惊人。
就算轿夫再健壮,走得再稳再快,也不如驶舟便捷,当楚质一行来到城外渔村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才下了轿舆,听闻消息的村正三老亭长里正之类的小吏纷纷跑来迎接,诚惶诚恐的拜首高呼。
官吏、官吏,两者是相互依存的,没有吏之助,哪有官之威,没有官之势,皂吏又岂敢对百姓狐假虎威,不过官失去了吏,可能还是官,然而吏离开了官,那什么都不是了,所以在正常的情况下,皂吏对于官员充满敬畏,自然要拼命讨好。
听刘仁之道明了来意,他们更是感激得一塌糊涂,千言万语化作了无尽的奉承,其中还是有七八分真心实意的,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井水苦涩不能饮用,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或许有人认为,楚质身为地方知县,像这种小事情,交给手下处理就好,用不着亲自跑来察看,有点本末倒置,其实这是错误的思维,可能是受到电视剧的影响,大伙觉得知县的职责就是贪污受贿,或者弄些错假冤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