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的安排,一些士绅的席位与范仲淹离得很近,宴饮方始,藉着举杯敬酒的机会,范仲淹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今日聚会,一则是踏青游春,与诸位同聚,老夫即任杭州已将近一年,若是有什么不足之处,望贤达不吝赐教。”
“其二,则是为了劝课农桑,管子有云,凡为国之急者必先事农,春耕已至,职责所在,不免在此提醒一二,诸位莫要嫌老夫多舌,打扰大家宴饮兴致,倒是罪过了……”
似有几分幽默,貌似套话,不知情的纷纷哄然,然而知道言下之意的,却是保持沉默,有些话不用直言,只要隐约暗示,表明态度,该要明白的自然领会其意,有些先礼后兵的味道,有人要是想再继续装糊涂,那有什后果,却是难以意料了。
不管心中想法如何,反正底下的士绅闻言,纷纷站起来应和,举杯共饮,宴会正式开始,丝竹弦乐,少女轻歌曼舞,和风习习送来暖暖微香,不饮却有三分醉意,从表面上看,宴会气氛一片祥和,其乐融融。
旁边陪坐的张元善心中有点儿失落,但更多的是欣喜畅慰,觉得有范仲淹出马,宴散之后,说不定根本不须自己登门拜访,那些士绅就得乖乖把钱粮送上门来。
笙萧宴饮,风花雪月,这是士人们的最爱,不吟几句诗,填几首词,都不好意思坐在这裏,这是社会风尚,习惯成自然,如同聊天饮水一样平常普通。
况且才观赏完美景不久,又逢笙歌入耳,美色在旁,美酒进肚,飘然欲醉,这些都是文思灵感的源泉,怎能没有所得,特别是如今权贵在前,名士在边,哪怕搜索枯肠也要拼凑几句,就算搏不得众人一声彩,起码也表现出自己的勇气。
毕竟,不是谁都有胆量站出来献丑的,然而,表现得最过显眼的,却是那些身负功名,却没有步入仕途的士子,要知道除去科举之外,扬名立万往往是通往晋身之阶的蹋脚石。
而作为他们的前辈,那些官绅,或者大儒名士,却不反感这个情形,毕竟当年他们也是如此过来的,真遇到品行优良,才华出众的末学后进,自然不介意提携一二。
片刻,官绅儒士案前便摆满士子们的墨宝佳作,可惜,有个享誉杭州甚至在天下都有名望的诗人却显得尤为悲剧,楚质很郁闷,连诗才不显的张元善桌案前都有几张行卷,自己面前却空空如也,真是令人无语。
其实也不怪别人,谁叫他实在是太过年轻,与在场学子的年纪差不多,所谓不耻下问、达者为先确实很有道理,问题在于,众目睽睽之下,却没谁敢效仿孔圣人的行径,况且,在还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楚质唯有轻叹,人生果然寂寞如雪。
评选出几首应情应景,让人眼亮的诗词,使劲将作者夸赞了一顿,让眉开眼笑,谦虚不已,宴会气氛愈加浓烈起来,少了几分拘束。
“诸位,老夫这裏还有首七律,似是不凡,请留意听好了。”一个须髯微白的儒士站了起来,高声笑道:“免得劳烦老夫重复吟诵。”
“可是马教谕大作,那我等可要听仔细了。”立即有人附声道,似是提醒旁人。
别人不好说,反正那些士子却是不敢表现疏忽,县学教谕的面子不敢不给,除非不走科举之道,不然早晚会有落到他手里那天,到时候难免后悔莫及。
“倒希望是老夫之作,可惜确非。”马教谕轻捋须髯,见到众人应和,知道自己还是有几分号召,心中有些微得意,当下也不再捏拿,提起苍浑的声音吟诵:“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
故意停顿,顾盼四周,却听旁人议论:“在此处观望佛塔,似有千寻之高,首句却也应景,承句用典,玄中记有云:桃都山有大树,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初出照此木,天鸡即鸣,天下鸡皆随之……”
“然典故曰,日初鸡鸣,而此诗却是鸡鸣日出,似有不妥。”
“或有失误不言,两句倒也平常,看不出有何不凡……”
“不必着急,点睛之笔就在后二句。”听着众人议论,马教谕笑了笑,继续诵读:“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好!”
沉默片刻,细细品尝,只觉此诗气势磅礴,颇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境界,众人纷纷喝彩起来,随之打听是谁人所作。
一旁,范仲淹轻声笑道:“介甫,诗露心声,似乎意有所指啊。”
“不敢欺瞒相公。”王安石大方承认说道:“与相公长谈数日,安石收获良多,适才登峰远望,心有所感,涂鸦几句,直抒胸臆,不想却落了下乘,希望相公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