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廢后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朝臣肯定会争相反对的,时任知谏院官员的范仲淹就是其中之一,可惜,在吕夷简的建议下,赵祯一张圣旨下去,把反对廢后的官员全部贬出朝廷,这是范仲淹第二次遭受贬谪。
第一次是天圣六年,那时他因为要太后刘娥还政皇帝,被赶出了京城,那时百官送行,大家举酒致敬:范君此行,极为光耀,而这次是当天遣送,时间太急迫了,可是仍然有官员紧急赶到送行,再次举酒:范君此行,愈觉光耀。
身为言官,范仲淹却没觉得有什么光耀的,毕竟是本职工作,做了份内的事情而已,同时觉得废皇后是要不得的,他们并没有做错,那么错的人只能是吕夷简了。
根据范仲淹的思维,其一吕夷简支持废皇后,人伦丧失;第二此人利用皇帝驱逐言官,破坏制约百官而设立的台谏机构,肯定是为了达到自己私欲,是权臣之举,想象一下,如果没有言官的监督,朝廷很快就会变成一言堂,而身为首相的吕夷简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就从这一刻起,范仲淹把吕夷简当成了敌人,以铲除这个权臣己任,贬官几年之后,范仲淹再次回到朝廷,花费巨大的精力做了一件事,编织了一幅百官图,详细记载着近年来,自从吕夷简当政之后,文武百官的升、迁、降、谪之路的列表。
其中一一指出,哪些官员的升迁是正常的,哪些是吕夷简一手遮天,强升暗降的,张方平的名字也在其中,但他自然是属于吕夷简那方的,成为范仲淹眼中的奸佞。
百官图啊,结党营私,皇帝最为忌讳的,过几年之后,范仲淹就是,至少表面上是栽在这种事情上,只要皇帝相信,吕夷简倒台不说,那一帮所谓的党羽,也逃避不了革职查办的命运。
事情不带这样的,且不论皇帝反应如何,反正榜上有名的官员肯定怒发冲冠,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你范仲淹,凭什么把我们往死里逼。
换成其他朝代,皇帝见到这张图,不管是真是假,肯定会彻查,然而,这是宋朝,在位的是宽厚仁恕的仁宗皇帝,而且赵祯显然比较信任吕夷简,事件最终结果是范仲淹再度贬官出京,再次得到百官举杯敬意:范君此行,尢为光耀。
再过几年,吕夷简病逝,范仲淹上台执政,推行吏治,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本应坐在翰林学士位置上逍遥的张方平,不幸的开始了长达数年的牧守地方生涯,心中怎么可能没有丝毫的怨恨。
思潮起伏,楚质回顾着从顾可知那里听到的秘辛,有点迷茫,也不知道谁对谁错,按照现代的思维,皇帝不过是想换个老婆而已,吕夷简表示支持,也不至于成为千古罪人吧,而且之后的事实证明,吕夷简执政二十多年,一直对皇帝忠心耿耿,相位也是有起有落,说他是权臣,有谋逆的迹象,确实有些过了。
既然皇帝与吕夷简没错,那么问题只能出在范仲淹和那些言官身上了,念头掠过,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楚质心中苦笑,却没有觉得不妥,毕竟是受过的教育不同,固然佩服范仲淹的品德,但不会觉得他做什么事情都一定是正确的。
没有经受古代礼教观念的洗礼,楚质永远不会明白,廢后的意义有多么深远,起码不会有:人臣之于帝后,犹子事父母也的思想,把皇帝当成父,把皇后视为母,楚质可做不出来,就是惠夫人,心中尊敬有加,但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一层隔膜。
当然,这也不妨碍楚质对于惠夫人的感情,毕竟亲情也是慢慢地培养出来的,转眼之间,来到杭州已经近一年,虽然时常通信,但却是报喜不报忧,不知道惠夫人现在如何了……
“楚知县,楚知县……”一缕悠思拉回,楚质莫明其妙的低头,却见旁边一个书吏悄悄扯着自己的衣裳,轻声提醒道:“张知州在叫你呢。”
张方平从榻上直起了身体,扬声道:“谁是钱塘知县楚质?”
抬眼望去,楚质站了起来,拱手应道:“下官在此,敢问张知州有何吩咐。”
目光灼灼打量片刻,张方平微微倚坐,随意似的说道:“年纪轻轻的,就敢学老儒长者刻本印书,想来也有几分本事。”
“下官年少气盛,一时不知深浅,贸然之举,让知州见笑了。”楚质说道,态度放得有些低微,毕竟捏不准对方脾性,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有才华是好事,用不着谦虚,只要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行。”张方平说道:“其他不清楚,总是听人说你诗词写得不错,今日却要亲眼一见,不用太过讲究,刚才那些小娘子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唱些什么,你就随便写首,让本官听得舒坦就行。”
这还叫不用讲究啊,刚才少女们唱的那首不是经典佳作,张方平这么说,摆明了是存心要为难楚质,就算写得再好,只要他一句本官听得不舒坦,就可以全部否定了。
该不会是楚知县把张知州给得罪了吧?众人纷纷猜测,为其担忧的不在少数,自然也有幸灾乐祸的,人之天性,不概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