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明轩一怔,片刻复又低下头来,温雅一笑,“信手所作,现在都要忘了,曲子并没有名字。”
“所忘多少?”
“八成。”他垂了睫,面色无澜。
“倒是可惜了。”苏年锦悻悻倚到桌角,哀叹一声,“倒是很久没有听过那么哀伤的曲子了。”
司徒明轩没有说话,只静伫在原地,青袍一角荡着自屋外投射进来的暖阳。
“可会弹《长门怨》?”苏年锦扬眸看他,指尖处染着他方才翻掠的书页。
他一顿,“会。”
“那就弹吧。”苏年锦长舒了口气,折身坐在案前的木凳上。陋室无茗,她却毫不在意,目光洒在屋外头的海棠树上,笑得犹如小孩子。
司徒明轩躬身答覆,遂将窗角长琴抱起,三步行至堂前,而后坐于蒲团之上,扬手拈琴。
琴音清冽,恍似有琼钥铜池无数,照着那深深无望的宫门。夕阳残照,她合眼轻闻,屋内有春帷桐影,窗外有长柳溪云。
长门花泣一枝春,争奈君恩别出新。错把黄金买词赋,相如自是薄情人。
……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苏年锦扶着廊口出来,绕过花坞与曲池,单薄的身影渐引入丛丛翠色里,有花枝跳跃,灯影摇来。
她正轻声吸着春夜的凉气,不想坛圃前忽闪出来个人影,将她骇了一下。
“四爷?”苏年锦蹙了蹙眉,看见他好似连心情都蒙了一层暗色。
“可是好些了?”慕疏涵轻探了探身子,看着灯影下她那张微微有些肿胀的脸。
苏年锦一怔,别过头去,“多谢四爷关怀,好多了。”
“三哥中午时是有些过,你不要在意,他也是迫不得已。”他自袖口中掏出一管芫乌子来,隔着三尺伸手递给她,“太子誓要将三哥打压下去,明争暗斗十几年了,三哥万不能让这十几年的心血败在几个细作身上。”
“你不必多言,我明晓的。”苏年锦并没接那管药,反退了一步与他隔了些距离。
“呵你不必躲我,我也没想到三哥这么对你。”伸出去的手微微有些空,慕疏涵倒也不在意,眸子软着,“这药还是那日在茶楼时我专门出去给你买的,彼时你是烫伤,我不放心跑了三条街买来的,你等我的工夫不还喝了一壶碧螺春么。后来因为太子那边闹事就没来得及给你,不过看眼下,这药还有别的用处,你就拿去吧,也不枉费我一片苦心不是。”
苏年锦心裏一震,才知道那时候他是去做这事儿去了,悻悻说了句:“劳你操心,早就好了。”
“接下吧,这药消淤化肿很管用的,现在还不以色事人,老了想有都没了。”他一递,复又嬉笑起来,“上次搜查王府的时候那些人查到了书房里的东西,等于三哥所有的辛苦付之一炬,他发怒也是正常。只是你中午时的那些话却是守着家奴打三哥的脸,鲜少见你没大没小的样子,我也很惊诧。”
他的声音像是有水荡在岸堤上,苏年锦缓缓扬眸看他,昏黄的灯辉下只一双明眸浩瀚温暖。她滞了滞,终是抬手接过来,看着掌心那一管小小的药瓶,苦笑道:“打死细作倒是没话说,只是对一个五岁孩子便这样,他于心何忍?吟儿也是孩子,他就不想想吟儿知道了会怎样?”她说完一怔,又想起几日前那小儿的苦肉计,便又沉默了。
“呵。听你一言,你的怨气倒还是重着呢。”慕疏涵单手负后,茜素青的袍子漾在夜风里,周身尽散着石竹的香气,“当真是不该听一下午《长门怨》啊。”
“只是惑,并无怨。”苏年锦抬头看他,竟觉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他如今也有细瓷的眉眼和颀长的身影。
“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丫头,这王府里的日子才是开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