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丸是二战时日军的战舰,长123米,宽20米,1945年3月在被美国空军击沉。最大深度43米,甲板距离水面28至35米。这艘沉船本来靠近素查群岛中的八号岛,九十年代开始有大量的观光客来访,这裏逐渐成了热门的潜水地点。
许宗扬和沈天恩到来时,已经接近旺季的尾声,狂风呼啸的季风时节即将到来。岛上游人寥寥,诺大的一片海滩,只有他们两人去潜水,向导就是簪婉丝丽。在他们第二次造访青叶丸时,在约定时间过后半小时仍没有上浮,按常理推测,瓶中气体无法支撑如此长的时间。船夫向同行求助,在附近海域搜索,在八号岛的沙滩上发现了许宗扬和簪婉丝丽,但沈天恩下落不明。随后展开搜救工作,在青叶丸上发现了阿簪和许宗扬的铅块配重。数日后,在距离青叶丸附近的海底峭壁边缘,有人发现了属于沈天恩的重量带。
事后许宗扬回忆,说在水下海流强劲,众人筋疲力尽,遭遇氮醉,他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情,被报纸大为嘲讽。
所谓氮醉,是潜水员在水下遭遇的类似于酒醉般思维迟缓,甚至出现幻觉,作出反常举动的现象。其原因至今仍无确切的医学解释,大多数人认为,在深水高压下,吸入的压缩空气中有大量的氮气进入体内,溶解在覆盖神经细胞的脂肪物质中,干预了神经传导。氮醉发生的条件因人而异,就如同每个人的酒量都有差异,有些人在很浅的水域就有感觉,有些人在四十余米仍活动自如。而即使是同一个人,根据当时的身体状况,也会有不同的反应。也有所谓的“马丁尼法则”:在三十米左右,氮醉程度相当于喝了一杯马丁尼;在四十米左右,氮醉程度相当于喝了两杯马丁尼。每增加10到15米,如同多喝了一杯马丁尼。
这些苏安宜都在潜水手册中读过。乔第一次带她深潜时,曾写了密密麻麻的字母,让她圈出自己的名字,正是为了检测她的思维能力是否受到水深的影响。和小妹不同,许宗扬是有数百次潜水记录的老手,更有潜水救生员资格,若说他会在三十余米的深度便因为氮醉意识模糊,甚至忘记对恋人施以援手,怎么都有些牵强。
更何况,当时的青叶丸附近水流平缓,偶有小型急流,向导也会带领客人在海底珊瑚礁后或船舷侧翼躲避。阿簪自幼在素查岛长大,深谙附近水域洋流情况,断然不会将客人置于险境。
沈天恩虽然水性极好,但是背上气瓶下到海里,比的并非泳技,而是浮力控制。潜水员身上的浮力控制装置如同一件救生衣,可以通过与气瓶连接的气阀控制充放气,同时腰间有系着铅块的配重带,除保证潜水员顺利下潜外,还可在紧急时迅速丢弃,保证有足够浮力回到水面。
苏安宜难免会设想,如果在水下,有人从自己身后关了气阀,又拉住她的脚踝,那她断然是无力挣脱的,待到肺里剩余的空气耗光,缺氧的情况下,不仅心肺紊乱,4到6分钟之内,便会对大脑造成无可逆转的伤害。纵使水性再好,面对人高马大的男子,她也无力还手。
她无法对抗,沈天恩也不可能。
一旦失去反抗能力,将气囊放空,在配重的拖曳下,人会越来越快地坠入深海,永不见天日。
她有一万个不情愿,但还是忍不住将沈天恩和大哥代入这假设。这样一来,沈天恩的下落不明,许宗扬的三缄其口,沈天望的义愤填膺,似乎就都有了名正言顺的解释。
苏安宜摇头,如果这是真相,未免太过阴郁惨烈。
但事发后,青叶丸附近海流突变,力量巨大,竟然将钢筋铁骨的残骸带到海底峭壁的边缘。那一带海下地形复杂,水流激荡,时间和方向极难预测。再想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难于大海捞针。
乔把脚蹼抛到她面前:“做好准备。”
苏安宜回过神,穿好装备,看他整理种种器材,便问:“这些都是做什么的?”
他也不作声,拿出系着长绳的金属勾,将另一端绳尾的搭扣系在她腰间:“无论任何情况,跟住我。”
二人在八号岛附近下水,海面风高浪急,下潜十余米后便平静得多。身下不远处的海水闪闪发亮,影像虚实不定,像夏日柏油路面上蒸腾的热气,乔拉住安宜,示意那是冷暖水流交汇的层面,附近或有海流。果然,再下沉数米,她身上一冷,人也被一股外力挟带,向前冲去。苏安宜心中紧张,手脚并用,竭力维持在原地。乔给她一个放松的手势,他抱了肩,双腿微屈,任水流裹着他漂向前方。苏安宜踢动蛙蹼,蜷缩身体,摇摆着跟在后面。这一带远离陆地和大岛,水质清澈,海下珊瑚丛生,暗红墨绿,深紫浅棕,如深秋的如画山色,鱼群悠游其中,如飞鸟投林。二人在水流引领下飞掠而过,好似翱翔山巅之上。
越过一簇珊瑚礁,是一片平整的海下沙地,乔调整姿态,将流勾固定在礁石上,二人被海流冲起,像系在水下的两只风筝。他在记事板上写道:“青叶丸的旧址。”
苏安宜心下凛然,水下一片茫无边际的蓝,光线消失在远处的深海,耳畔只有她和乔吐着气泡“咕噜咕噜”地呼吸声。她在水中翻转了几个来回,闭上双眼,脑海中一副沉船的画面渐渐清晰。苏安宜打了个激灵,看看指南针,指了指东南方。
乔侧身颔首,示意青叶丸就在那边,但是看不到。
回到水面,苏安宜努力回想,仍记不起在哪篇剪报上看到过青叶丸的图片。她问乔:“船头是否被炸出一个大洞,侧舷前部都翻转起来?”
乔点头。
“这个大洞和甲板中央塔台下方的台阶是连通的?”
“我不可能带你从裏面游过去。”乔断言,“你知道四年前也发生过事故,就是有人不知深浅,没有向导的带领,困在裏面喂鱼。”
对着他一张严苛的面孔,苏安宜反而笑了:“可是,我有你。”
“我有什么用?”乔轻蔑地笑,“我们没有富氧气瓶,没有水下探测器,没有电击心脏除颤器,没有医用氧气,没有减压舱,真有三长两短,我也不过能把你捞出水面。”
“我相信你。”苏安宜左手托着他的手掌,右手重重拍了一下,“现在,我把自己的命就放在这裏。”
乔甩开她的手,大步走到船头坐下。
“喂,你是在担心我么?放心吧,你不是也说,我是一个好学生?”苏安宜扬水泼他,“其实也不用担心,之前我也签过合约,无论生死,你都不必为我的安全负责。既然天望也来过,大概我什么也查不出什么新迹象,可以改变他的心意。即使真的困在船里上不来,我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