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回到所里,随清去万老师那里签了一叠纸,走完退伙离职的最后流程,再到自己办公室去收拾东西。
她的私人物品并不很多,大部分早几天已经陆续拿回去,只剩桌面上每日必须的几样,她找了一只瓦楞纸箱一一装起来。此情此景就如电影里那些突然被辞退,在安保监视下扫地出门的角色一样。她如此这般自嘲地想着,抬头透过落地玻璃,便看见外面的魏大雷也正往一只纸箱里装自己的东西。那箱子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实属难兄难弟。
随清忽觉幽默,看着他笑起来。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也对她绽开笑容。又一次,晃了她的眼睛。那一刻,她破罐破摔地想,跟着走就跟着走吧,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
写字台上,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示的是吴惟的名字。
随清预感来者不善,略做心理建设,方才接起来,走到窗边去听。
果然,电话那端劈头盖脸地便是这么一句:“你这家伙是能耐了啊?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手续都办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随清回答,竟有一种你奈我何的笃定。
听她这么说,吴惟一时无语,喘了口气才反过来质问:“这不是大事?那什么叫大事?”
随清却笑,索性把话越绕越远:“还记得当年填高考志愿的时候,你跟我说什么吗?”
“我说什么了?”吴惟不明就里。
“你说将来一定要做专业人士,” 随清回答,“合则聚,不合大不了就是退伙。回家把写字台反一反,朝着门口一摆,自己开张,又是好汉一条。”
她虽是说笑,却也当真怀念那时的年少,什么都没有,但所有的可能都在她们眼前。
大约也是被勾起回忆来,吴惟那边静了静,方才叹口气道:“算了,我也有事没告诉你,我们两清。”
这句话说得语气如常,却不知为什么叫随清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她追问。
“哦,对了,”吴惟却岔开话题,“知道BLU的人怎么传你的吗?”
“你想说就说。”随清自觉亏欠了她,满足她一切八卦的欲望。
“最新版本,”吴惟公布答案,“说你跟邱其振闹翻,是因为那个实习生。”
随清一愣,而后笑出来。
“怎么样?”吴惟那边又问。
“什么怎么样?”随清不懂何来这一问。
“真的还是假的呀?”吴惟补充说明。
随清还是笑,半是无奈半是自嘲:“这么说吧,我挺满意这个八卦的, 听着有面子,不错。”
是玩笑,也有几分当真,她并不想作为了一个被怜悯的人离开此地。
本以为多半要挨几声骂,却不料吴惟对她的态度竟然很是欣赏,两人约了一同晚餐,这才挂断电话。
离开BLU是下午三点多,随清在这裏工作了十年,还从来没有这么早下班过。事务所院外的马路是一条颇有年数的林荫道,她驾车从车库出来,迎面便看见午后的阳光将细密的树影投落到路面上,竟是一种她未曾见过的宁静的美好,连带着周遭的老房子与行人也显得妥帖而悠闲。
人生中的第一次,她拥有所有的自由,可以选择做什么,不做什么,如何去做。但这自由却也带来些许不能承受之轻的惶恐。接下去,该怎么办呢?她一时怔忪。
而后,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是魏大雷站在街边的一排共享单车旁。
车从他旁边驶过,随清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正端着属于他的那只纸箱,上班穿的衬衣又已经脱了,身上仍旧是一件印字的T恤,上面写着——Still more efforts。
“Still more efforts……”随清自言自语,好奇此人到底有多少件类似的衣服,又有多少人生格言写在那上面。
车继续向前,她加速。反光镜里,他还在原地,正对着一辆小蓝车,左右不知如何安放那只箱子,前面的车兜太小,后面又没有书报架。
随清笑了,停下来,换了档倒回去。
他听到声音抬头,隔着车窗看着她。
她降下玻璃,对他道:“住哪儿?我送你。”
“很近的,just two blocks away……”他虚虚往前一指,边说边打开后排车门把纸箱放进去,眨眼已在她身边坐好,安全带扣上,动作溜得不行。
随清见他毫不客气,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莫名觉得自己好像着了他的道。这人,早在这儿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