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Out of office(1 / 2)

在你身后 陈之遥 1667 字 2个月前

从寺里出来,随清一眼就看到了魏大雷,大约也是早起来此闲逛。

早晨清冷,旁人都有外套,他却还是穿着短袖短裤,两手插着口袋,站在清晨的阳光下,身上T恤是白的,胸前照旧有字,out of office。

此处已在海拔3000米以上,随清自觉有必要关心一下,走过去对他道:“怎么穿这么少?在这裏感冒了,可不是小事情。”

他却只是笑,朝她伸过手来。随清不明就里,一只手已经被他握住。两人掌心相贴,她感觉到他的体温,是真的不冷。

整个上午,仍旧颠簸在路上。罗理有事走了,开车的是个名叫普步的藏人向导。那个登山顾问,加拿大人杰尔,也与他们同行。

抵达实勘地点,已经过了中午,一行人在附近牧民家中吃了午餐。杰尔向随清介绍,他们要爬的并非是此地的主峰,自这裏上行,三小时便可以到达观景台,再四小时左右登顶,那时便已过了日落时间,不建议立刻返回。上面有木屋,与观景台一样,都是百多年前一个英国探险队留下来的木结构建筑。罗理已经雇当地人修缮过,在其中准备了最简单的生活资料。夏季雪盖融化,登山者可以在那里住一晚,次日早晨日出之后,再出发下山。

说完这些,杰尔便问他们的打算。当然,这一问大部分是衝着随清来的,这山说高不算太高,说容易也不是太容易。仅凭目测,她绝对是这一行人中的最短板。

随清却是简单回答:“我们登顶。”

杰尔不免有些意外,只说:“先到观景台,看情况再做决定吧。”

随清并不争论,点头同意了。她既是有备而来,也是自信。从前与曾晨去过西藏与阿尔卑斯山,曾晨倒是有过高反,她自己从没遇到过问题。但那些往事,她并不愿意对别人提起。

杰尔检查了各人的装备,测试了衞星电话和对讲机,又对他们重申了注意事项,方才出发。

这一路,随清始终无话,一半是因为行走的疲惫,另一半也是对眼前所见的惊叹。虽然早就在视频和照片里看过许多次,但身在其中的感觉又大不一样。在此处,一切个人风格都是多余的,她愈加确定。不过,既然业主想要看到风格,那她就必须给出一个风格。

到达观景台时,他们停下来测量。这是随清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魏大雷做挑夫,背了全副设备上来,测量之后直接在笔记本上成像,她反覆看过,直到完全满意才算结束。待一切完成,已将近下午四点,天气也不算太好。

杰尔又问了一次:“还往上走吗?”

随清点头,已经起身收拾好东西,执起了双杖。杰尔看她如此坚决,也就不劝了。于是,他们继续向上。

空气越来越冷洌,一呼一吸尽是山间湿冷的雾气,她莫名又想起曾晨——要是他在这裏,会怎么做呢?

十年前的那场演讲之后,他们几次通信,是他给了她一个实习机会,在才刚创立的BLU工作。也正是那段实习经历让她决定坚持下去,放弃那个鸡肋般的留学计划,从钱瑛的房子里搬出来,独自生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但所有这些,都还是其次。从她追随曾晨一起工作的第一天开始,她就知道,他是天才。

而她自己的坚持或者放弃,与他的价值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不像其他建筑师,只是画图,盖房子。在她眼中,他所做的完全不同。他把自己的诚恳与戏谑,幽默与悲悯,以及对光线和环境的感知,全都放在了那些建筑与静物的设计之中。冷漠又满含情绪,大胆又敏感,古怪又沉静,所有的作品都嵌藏着他自己,每一件都是拼图中缺失的一块,一部分的他的灵魂。

随清相信,如果易地而处,他一定可以拿出一个充满个人风格的方案,摧枯拉朽,叫所有人五体投地。

但她,却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

虽然,从最初走近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想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观察,学习,模仿,如饥似渴。此后的一年,让他们走到一起,接下去又是整整八年的相处。但这个知道他一切的愿望,却始终都没能被满足。更糟糕的是,这是直至他离去之后,她才有的参悟——她根本就不了解他。

登顶之前,天已经黑下来。山上雾气弥漫,他们走在云中,甚至没能看到日落。杰尔提醒打开头灯,于是,每个人前方一小块的道路便被照亮,似乎与周遭隔绝,只听到呼吸,脚步,以及风拨动草叶发出的声音。这叫随清有一种在荒野中独自行进的错觉。她默默走着,想着所有的事,每一件都不相干,每一件又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到达山顶的木屋,天已经完全黑了。也许是因为在高处,夜空看起来反倒比黄昏时晴朗了许多,抬头便是满目的繁星。

火生起来,烧了水。魏大雷给她一碗热燕麦粥,她双手捧着,对他笑了笑,是感谢他这一路的沉默,只是跟着她走,协助她写、画、拍照、测量,却又惭愧于他对她的一腔期待。那个十二分无可取代的方案,她还是毫无头绪。

食物送入口中,她才发现一点胃口都没有,迫着自己尽量吃了些,想等着身上暖过来,有了力气再说。又是魏大雷,先发现她不对劲。刚开始随清还不承认,直到实在忍不住,才将适才吃进去的那点东西统统吐了个干净。杰尔一看便知是高反,所幸症状不算太重。要是当地人大多 会给她喝红景天,碰上外国人,便是万能神药布洛芬与一杯葡萄糖水,看着她吃下去,再打发她去睡觉,脸上分明是一副“我早就料到”的表情。

太阳穴突突跳着,随清在睡袋中闭着眼睛,毫无睡意,却又不敢再吃安眠药。她隐隐猜想,就是因为这一年生活状态,体质差了许多,才出了今天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