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清离开海边那座房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该谈的事情也都谈好了。邱其振把她送到门口,还跟那两个不知是警察还是廉署的人打了招呼,一起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又往机场的方向去。
车子开出去,随清隔窗回头看了一眼,见邱其振站在一道黑色栅栏门后面,还是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很是悠闲的样子。她不禁猜想,现在的老邱又是怎么看她这个人的呢?与她在Blu的时候相比,是否会有些微的不同?
她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自己对当时那份奇葩的邀约还在耿耿于怀。但她也知道,现在考虑能不能扬眉吐气的问题尚且太早了一点。毕竟,她要做的事暂时还只是一个计划而已,而且就和G南登山基地的方案一样,连一个可以参考的前车之鉴都没有。
事情已经发展到建筑师不能掌控的地步,但她反倒想要试一试。
车子行驶在滨海的路上,再穿行于环山道之间。车窗外先是海天碧蓝,而后又变作丰茂的热带植被。一路上,随清都在打电话发邮件,直到下午参加会议的方方面面都已约定,这才放下手机,稍稍走神。
莫名地,她又想起往事。那个初出茅庐的自己,杂耍般地拿出一个又一个模型,对当时一脸冷漠的老邱说:这个部分解决了问题A,那个部分解决了问题B,还有一个解决了前两个都没能解决的问题C。
回忆仍旧真实而清晰,她仍旧记得周围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脑海中展示着一幅全景照片。但这一次,这张照片却在转到某一个角度的时候嘎然而止。她知道,是曾晨坐在被截去的那个角落里。她也知道这不是遗忘,而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她的记忆替她隐去了那个部分。
那一刻,坐在出租车里的随清觉得这样很好,没有痛,没有遗憾,没有悔意。而且,眼下也不是她应该沉湎的时候。直到后来,她才意识到这是错的,一直以来都是错的。正如丁艾所说,有些问题她其实早就该问了。那场车祸之后的她逃避着真相,就好像此刻已经知道了真相的她又开始逃避回忆。
否认,愤怒,迷茫,消极,接受,悲伤的五个阶段。时隔一年,她又一次回到了原地。
车上开着电台,其中正播报新闻。随清的粤语基本习自于流行歌曲,只能听懂一个大概:纵联地产召开紧急董事会议,推选邱其恺先生为代理主席,大小股东重拾信心云云。
那就互相拯救吧,她轻轻笑了笑,也算是为自己打气。
回到机场旁边的那家酒店,随清一连几个小时都在电话会议中。与会的有罗理公司的人,也有她在上海的那几个伙计,自然也包括魏大雷。
还在开着会的时候,她就翻了翻所有的邮件和信息记录,心想这人倒还争气,在她近乎失联的这一夜又一天当中,该做的都做了,也没捅出什么篓子,需要找她救火。
就这么想着,她在网上订了当天夜里回程的航班,给他发了自己航班信息过去。
回复即刻就来了,只四个字:我去接你。
她看着,忽然就有些归心似箭的意思。
到达机场已是晚上八点多,自从中午吃过老邱给她做的那盘早午餐之后,一直到这时候随清都没时间再吃东西,只能趁着候机的空档去吃了碗面条。
既是因为饥饿,也是因为赶时间,她狼吞虎咽,料到事后大概率会胃痛不适,却还是明知故犯着。不知为什么,这感觉却叫她想起魏大雷,也许同他在一起也是一样的心态,知道不对,却又明知故犯。
待一碗面吃完,随清起身要走,抬头却意外看见一张熟面孔,正与几个人一起走进这家食肆。
那熟面孔本是打算装作不认识她的,只可惜她已经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忻涛。”
一场遭遇避无可避,忻涛脸上这才挂上一个笑,过来与她打了招呼。
两人泛泛地聊了几句。很巧,他也是来出差的,与随清同一个航班回去。
其实,随清早就想与他谈谈,只是自知嘴笨,又缺一个合适的机会,如今既然撞上了,就绝不会轻易放过。
当然,她也看得出忻涛并不想谈,或者说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说起那些事。几个同事就在不远处,有男有女,已经买了食物坐下来边吃边聊,还不时往他们这裏看一眼。但此时的随清却有种以往没有的蛮横,索性拉着他出了食肆,去隔壁咖啡馆坐下。
她看了看手表,自知没有太多时间,劈面便问:“你跟吴惟到底怎么回事?”
忻涛却是沉默,良久才说:“我其实也不是真的想离婚……”
随清听了简直无语,反问道:“什么叫不是真的?亏你也是学法律的,不知道离婚没有假的吗?”
“还真差一点成了假的,”忻涛却是苦笑,“那天有两夫妻打架,替我们办手续的专员去劝架,我就把我俩签过字的表格都一起带走了。他们发现之后,打电话让我赶紧送回去,说要是不送就不算真的离婚了。”
“那你送了吗?”随清又问,完全没想到这两人去趟民政局还有这番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