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秀三年。
皇宫,藏书阁。
年琳琅踏黑而来。
方走进长廊,距阁门尚有一段距离,便听得裏面一阵羞涩低斥之声传来,“无霜,你这是做甚!琳琅稍会过来,若教她看到你我——”
琳琅浑身一震,果脯从手中跌落,幸而她武功虽不甚好,轻功却极佳,手脚敏捷,微一俯腰,已接住差点落地的东西。
龙无霜过了来!他武功卓绝,稍有声响必被发现。
晓童刚才的羞恼,她听得清楚,龙无霜他与晓童在裏面做什么?她怔在原地,心中酸涩,一时竟不知去还是留好。
男子的声音传出,沉冷不悦,“你身子不好,非得还要在大寒夜里过来修订这些札记吗?”
“便是身子不好,才不得不辞去这太史令一职,新任史官说,史料上有关你母后的记叙,在庆嘉十八年以后便极为零碎,札记上甚至只有年妃之称,竟无年后之说。倒是我以前疏忽了,如今只想赶在送琳琅到碧落之前,先将这些纪叙补全,你知道,琳琅这一去时日久长,不知什么时候才再返西凉,我想在碧落陪她一些时日,将事情办完,我也走得安心。”
“晓童,朕说,不必补全,你懂吗?”
“不必?”
男人轻笑,“若要记,我父皇早便让人记下母后在宫闱的点滴。朕以为,我父皇深爱我母后,并不愿意后世人多翻查考究我母后之事。母后只是他一个人的,傻丫头,你怎么就不懂!”
晓童一怔,龙无霜又淡淡道:“晓童,朕以后也不让史官记下你的事。”
晓童欢喜又吃惊,半晌,低声道:“无霜,故不论我年岁较你大,我与你哥哥有婚约在身,你……”
龙无霜冷笑,“段晓童,你何苦逼我!你知道这些从来就不是问题,若非为你一声自愿,朕早便立了你为后。城郊有四季不凋之花,朕扩筑无霜城,将那地界纳入无霜,又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因为有个人喜欢那花罢。朕知你愧疚于无垢,朕等你,直到你心甘情愿为止。”
晓童咬唇,不敢再多说,将话茬岔开,只笑道:“若不做补遗,千百年后,后人只怕只知庆嘉皇帝传下一名子嗣,却甚至不知道你这光秀皇帝是哪位嫔妃所出。”
“那又有甚要紧,我父皇母后高兴便好。”龙无霜唇角一勾,伸手将女人搂进怀里。
嗅着男子身上的龙涎香气,晓童低声道:“我以前一直不懂,明明那第三个孩子并非你父皇的……”
“嗯,母后曾有孕在身,若不将那孩子列入玉牒,后人必诟,我父皇怎能容忍他人玷污我母后的名声。”
“你曾告诉我,为防夺位之事发生,手足相残,惹你母后伤心,他甚至只要你这一个孩儿。”
龙无霜眸光微动,笑道:“我父皇就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的儿女怎可能没有野心?母后未必就知道父皇心裏的想法,若是朕,朕也会如此做,防患于未严才好。”
晓童点点头,突然喉咙一痒,一声轻咳。
龙无霜略一皱眉,将她拦腰抱起,沉声道:“现在就回去休息,你再执拗,朕便令人烧了这阁子,再杀了那多事的新史令。”
这男人有多狠,晓童不是不知道的,点点头,任他抱着往门外走去。
想起一事,她蹙眉道:“琳琅的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没有。她必须嫁到碧落。父皇创下西凉万里河山,如今西凉与碧落是云苍最大的国家,他日其中之一必定成为这大陆的主宰。现在西凉其他两国交战,碧落亦一样,但碧落国主却一直想趁战乱拨碧落剩余兵力攻打西凉,须知国家必须留兵力御守,他一旦为之,则西凉与碧落都将陷入僵局,教他国觊觎。”龙无霜冷冷一笑,“这碧落之王勇急而不智,碧落信王却与朕心同,暂订互不侵犯盟约,他是碧落国主亲弟,深受倚重,他既喜琳琅,为何不呢?”
晓童一声微叹,念及琳琅命运,心裏疼痛,龙无霜却已抱着她走出去。长廊外,宫灯悬在檐壁底,夜色深厚,雪花纷飞,覆打在枝上屋上,龙无霜解下自己身上大氅将她裹了,抱她走进雪域中。
凝着那高大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墙深暗处——再暗再黑,晓童姐姐,你却能无惧,因为,他会守着你。足下往檐瓦一点,女子从回廊檐顶轻轻跃下。
夜寒雪厚,她为躲那人与晓童,在壁上呆得久了,满头满身雪水,手足痹麻,想来今夜之后必得大病一场,她身子虽不比晓童孱弱,却一直不好,当然,那个人并不知道。
落地不稳,手中东西摔出,琳琅慌忙伸手去够,却听得“噗”“噗”几声细响,她脚下一崴,跌坐在回廊上,怔怔看着散落一地的蜜饯。
无转圜余地。
嗯,这世上,有些东西,不是你的,终究抓不住,不管你再怎么用心和努力。
闭目一笑,琳琅推门走进阁子。
重捻亮了灯火。
檀桌往后,是无边无际的柜架,藏书历历。
桌上,数本旧札还没合上,一本新札墨迹未干。
她随手拿起其中一本微泛尘黄的旧札翻开,却见其中一页上写着:
明明知道相思苦,偏偏对你牵肠挂肚;经过几许细思量,宁愿承受这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