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挺意外,御史台一直都想在韩冈身上找回面子,韩冈主张将权力交给御史台,岂不是自往虎口中钻?
只不过,赵顼多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这是将御史台架在火上烤。市井中的舆论已经完全将李乾德当成了罪魁祸首,甚至是凶手,若是御史台偏向他,等若是一口气得罪了所有人,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御史台中的官员没几个能抵挡得了这样的风暴。
御史台跟所有衙门都不对付。韩冈确信,只要赵顼不明确表态反对,那么政事堂只会站在两大会社的一边。
据韩冈所知,蔡确是肯定支持蹴鞠的。蔡确的弟弟蔡硕的内兄姓明,是蔡确之母的堂侄,与蔡确兄弟是姑表亲。福州的蹴鞠联赛,明氏在其中有着很重的份量。
要知道一旦朝廷禁蹴鞠,禁令的范围就不会局限于京中。而天下各军州,能参与控制齐云社和蹴鞠联赛的无不是巨室世家,满满的利益在眼前,怎么可能允许有人虎口夺食?
瞧得出韩冈胸有成竹,赵顼忍不住带着点恶意的问道:“如今的蹴鞠联赛乃是韩卿当年所创,如今一场球赛,便能聚万人之众,不知韩卿对此有何看法?”
韩冈略皱眉头:“臣当年提倡的蹴鞠,不过是军中戏,希望汉蕃两部能消弭隔阂。也因为是军中戏,所以更重拼杀和争锋,便依从马球改了许多规则。会变成如今的这番局面,也是臣事先所没有料到的。”
赵顼不想听韩冈的辩解,他开门见山的问道:“依韩卿之见,蹴鞠联赛是该继续办下去,还是就此停办。”
韩冈思忖了片刻,缓缓的开口:“记得种谔之父,其镇守清涧城时,曾经在山头修有一庙。不过此庙地势甚高,到了最后,竟还有一根主梁没有架上去。”
韩冈突然说起了故事,赵顼并没有打断他,而是专心的聆听。战国策上的那些说客,甚至儒门的经籍之中,以古讽今,或是借用寓言来说服他们的目标,都是很多见的。韩冈也不过是拾人牙慧。
看来这就是韩冈的目的。赵顼想着,很有耐心的听着韩冈继续说道。
“为了能尽快将房梁上好,种世衡使人传播消息,说是要在黄道吉日举办一场相扑大赛,以庆贺寺庙落成,召集清涧城内城外数以万计的百姓与会。到了约定好的日期,满城百姓都到齐,种世衡便催促说,快点将房梁与上去,好让比赛能顺利开始比。本来要花费上百人的劳力和为数众多的钱粮,但种世衡一句话,便让数以百计的百姓一齐出手,将房梁一举运了上去,庙宇一蹴而就。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看一场相扑而已。”
种世衡的故事,韩冈说的不是很有趣,但种世衡的头脑却已经明明白白的展示给了赵顼。当今天子点头赞许:“种世衡的才智,纵使放在国初,也能跻身第一流。”
“此事世人盛赞种世衡之智,但从清涧城军民的角度来考虑,为什么一场相扑便能聚集成千上万的人手,使得原本要耗用大量人工的梁柱,轻而易举的架上了房顶?”
赵顼似乎是明白了一点:“韩卿的意思是?”
“乃是因为世人的需要。在劳作和饮食之余,世人还是要有些打发时间的去处,明世人之心,察世人所求,故而种世衡的谋算能够成功。”
“……韩卿的意思是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韩冈点点头:“陛下明鉴。既然百姓喜闻乐见,何必严禁。又非淫祀、啸聚,只是如同庙会一样的球赛而已。能进场看球,必是有闲有钱之人,也不至于需要担心有心人能拥众作乱。”
“说得的确有理。不过球赛上的赌博,实在是有伤朝廷体面,易为世人所笑。”赵顼的问题,如同在考试。
韩冈幸而早有准备:“蹴鞠、赛马,本是军中练兵之法,若能专款专用,用在保甲之事上,当无人可以议论。”
赌博,在后世被律法禁止得更严,但国家坐庄开赌,将赌金的利润用在正当的地方,却是理直气壮,也没有什么人能非议。
赵顼沉默了下去,手指按着眉心。以韩冈对他的了解,应当是心动了。
通过保甲训练民兵,是加强国家军力的重要手段,但为此花费的钱粮亦是个大数目,地方上也多有怨言。就赵顼所知,保甲法推行有年,但只在北方各路多多少少有一点成果,而在南方早已是流于形式,冬日各保甲保丁作训,全都是糊弄过去。
若能别开财源,将开支给补足,至少将蹴鞠和赛马的赌金税收的使用设为定制,那么对保甲制度的巩固必然是个绝大的助力。
更何况眼下在两项联赛中流转的金钱,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在其中分润到的,从开封府衙中的官吏,到数以百计的大小宗室,都是。这还仅仅是开封,天下四百军州,开办蹴鞠联赛的占到其中的一半以上。
禁了开封府的联赛,全国各军州的联赛也肯定一并禁了,若是青苗贷那般有补于朝廷的法令还好说,但禁了蹴鞠联赛,对朝廷可是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让宗室更加依赖国库里面的财富。
已经不是变法时的你死我活,有必要闹得人心不安?何况还有钱的问题。
赵顼在登基后就觉得这些亲戚对朝廷财计是个巨大的负累,让王安石制定宗室法,将朝廷发给钱粮的人数大幅减少。但剩下的宗室,在国计而言,依然是个巨大的负担。
而且对那些宗室来说,身处那个位置上,该花的钱不能少,光靠朝廷发下来的俸禄和偶尔的赏赐,永远都是不够的。天家的体面也要照顾,不靠外财,难道还能从内库里想招数吗?
赵顼已经有了决断,只是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端倪。(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