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花之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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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阳秋府的宅子里,廊道两处都种满了杜鹃花。

每到春时,这一簇簇的姹紫嫣红,都能让展正心想起该被他隐藏进大脑最深处那段的记忆。

展正心原来的名字,并不叫展正心。

“我们这种无宗无族,无姓无氏,如浮萍般存活在世间的游民,是没有资格拥有名字的。”就算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仍记得头顶手心的温度,以及少女那声俏皮的轻笑,“所以,我给你取个诨名,以后就叫你馒头好不好?”

被取名叫馒头的少年,虽然活得清苦,但有一个对他很好很好的姐姐。

姐姐似乎来历不凡,她的行为处事完全不同于其他农家女子。她会用猪毫做笔,沾水教他习字;她会在夏日用网纱做笼扑萤,亦会在春日从山上移植下杜鹃花,装点整个茅屋。

赵国对户籍的勘察十分严格。十岁那年,为了避免官司,姐姐跟奉阳城外一所庄园的庄主签下契约,卖身劳作十年,以求每日温饱和户籍庇佑。

姐姐是一个勤劳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看着她每日疲惫的早出晚归,看着周围男人看她的目光一天比一天露骨,馒头想,或许他现在可以承担起养家的责任。

“老板,我每天帮你砍100斤柴,您给我10文可以吗?”

馒头每天都会上街去问这样的问题,这种话出自他这种黄口稚儿之口,自然没多少人搭理,但他没有放弃。

一个月后,有人主动找到了他。

“你真的能在一天内砍完一百斤柴?”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馒头就像个刚脱离族群的小豹子,“如果我做不到,大人您就砍断小的的四肢吧。”

那一天,馒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保住了自己的四肢。

同时他也获得了一份可以为姐姐减负的工作。

晚上回家,听到这个消息的姐姐睁大了眼睛,“馒头,你说真的吗?”

馒头点头,“等我存够了钱,我就请个人,把姐姐的契约顶了,让你能待在家里侍花喂鱼。”

未来只要是想想就很美好。

升斗小民的日子,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然而总会有然而,在馒头的钱存到十分之一时,姐姐生病了。一开始,病不严重,结果拖了几天,请来大夫再看时,大夫却摇了摇头,“你姐姐积劳成疾,体质已废,你还是省点银两,尽早给她准备身后事吧。”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对于死,姐弟两人居然出奇的看得开。

“能够干干净净的走,那也是我的福气。如果能在死前再看一眼杜鹃花就好了,只可惜现在不是季节。”

“姐姐,你一定能看到的。”

馒头知道有一个地方绝对有这种不对应季节盛开的花。

庭院深深。朱门红瓦的卢府中设有一处暖房,专门培育各种鲜花。

这天,馒头丢掉了以往只知低头做事的本分,跟着一队婢女,小心翼翼的跟去了偏院。

馒头还是太小了。他不知道,府中所有能造成异动的人都有暗卫监视。他这回,手还没碰到暖房的门,就让人给抓住了。

那人正是将他带进秋府的展骁。

他提着馒头,就像提着一件货物,“你这小子,混入秋府是有什么目的?”

偷东西被发现,打死也算不了什么,但是现在馒头就是想回去见姐姐最后一面。这个念头驱使他反抗。他使出比劈柴时更大的力气,一拳捶向展骁的胸口,趁他防备之时一个翻身滚下来脱离控制,然而还不等他起身,他就发现脖子上多了两把剑。

馒头看着一左一右夹击他的两个护卫,垂下了眼睑。

展骁揉着被他捶得有些生疼的地方,还挺欢喜的笑了一下,“你这小子果然有点意思。天生神力的人可不常有,不过10来岁,天天劈那100斤柴不仅没见你手疼胳膊肿,反倒越劈越精神,越劈越灵活。你知道你或许是一个难得的武学奇才吗?可惜了,如果你一直老老实实的,我说不定还会拉你一把,奈何……”

“展叔?”说到这里,展骁的话却被一女童打断了。馒头抬起头,只见远处的过道上有一如仙君座下童女般的女娃带着人跄跄踉踉的走过来,她看着馒头脖子上的两把剑,奶声奶气的问:“你们又在玩拔剑收剑的游戏吗?”

不用展骁示意,那两位护卫就已经把兵器收起来,同时单膝跪下朝女童行礼,“小姐。”

秋静淞拿肉乎乎,且关节处还看得到小窝窝的手掩着嘴巴,吸了吸快要从嘴里流出来的口水。她看着衣不蔽体的馒头,歪了歪头说:“你不像是我家里的人。”

身后有位嬷嬷蹲下身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大娘子,您是望门之女,需要随时注意身份。按照规矩,您是不能跟贱民直接说话的。”

“我有嘴,他也有耳朵,我为什么不能直接跟他对话?”秋静淞说着,不小心的吹了个口水泡。

馒头觉得她这个样子简直傻极了。

他忍不住就问了,“你有三岁吗?”

“三岁还要多一半!”秋静淞伸手比划了一下,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馒头也不撒谎,面色语气都十分平静的说:“我是来偷花的。”

秋静淞有点不懂,“你家里没有花吗,为什么要来偷?”

馒头点头,十分诚恳的请求:“我家里确实没有,但是我知道你家有。可不可以拜托你?我姐姐要死了,在她死之前,她说想再看一眼杜鹃花。如果您能让她达成这个心愿,我愿意把我的命奉献给你。”

秋静淞并不是很能明白这个“死”字,也并不懂为什么馒头要把“命”给自己。

她挥退准备再度开口进言的嬷嬷,说:“我姑姑要来了,她也喜欢杜鹃,我家里的花,其实是专门给她准备的。不过,她只有一双眼睛,想看也看不了那么多,所以我可以允两支给你。”

馒头抿了抿嘴,当即就给秋静淞磕头,“谢谢娘子。”

秋静淞板着圆嘟嘟的脸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教育道:“你为亲人行苟且之事,算不上小人,不过这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所以在我把花给你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送给你。这是我今天刚学的,先生说:【君子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就算周围的环境再恶劣,你以后也要多加勉励自身,向正道而行才是。”

馒头呆了一下,愣愣的点头。

秋静淞最后叫婢女拿了一大捧杜鹃给他。走出秋府的时候,馒头脚跟不着地,整个人都在地上飘。

额头上好像有从不知道哪里来的水。馒头伸手摸了一把,再抬头时,天上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

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狂奔回家。

路上,娇嫩的鲜花难免受到损坏,不过好在秋卢氏娘子给的多,馒头归家时,怀里的花看起来还是有那么多。

“姐姐,我回来了!”

他们居住的茅屋也就那么大,然而馒头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姐姐。

一个将死之人,能去哪里?

馒头将杜鹃花整整齐齐的摆在姐姐的床上,转身冒着大雨头四处寻找。

五天后,馒头在乱葬岗里,找到了姐姐的尸体。

已经死去的姐姐穿着十分华贵衣服,身上除了尸斑,还有被人凌虐过的痕迹。

馒头把这样的姐姐背回了家。他把茅屋的花架推掉,在正下方挖坑将姐姐埋了进去。抱着已经干瘪的杜鹃花铺在姐姐坟头,馒头取出家里所有的积蓄买了几大坛子的酒,在姐姐头七过后的一个晚上,一把火把茅屋烧了个干净。

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家里,馒头只带出了一把斧头。他就是用这把斧头,在一旬后,杀死了被人收买,刻意说谎以便支开他的庸医;杀死了收买庸医,掳走姐姐的庄园管家;杀死了侮辱姐姐,害她丧命的庄园庄主。

姐姐的养育之恩,就拿他们的狗头来还吧。

最后一次拜过坟后,背负着三条人命的馒头,拿着那把带血的斧头拼死在半夜里闯进了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