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涵(1 / 2)

<script src="https://img.zhaozhi.us/pc/pc.js?v=2022"/>

赵涵, 况氏家主况悠的夫人正好也是这个名字。

秋静淞看着这个女人, 心里狂跳,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一时五味杂陈。

堂堂一家之主的夫人,怎么落得这般田地?她在此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哥哥以及崔氏姐妹。所谓的贵族若失了庇护, 便只能落得如此地步吗?

赵涵却误会了她的眼神,她安慰说:“你别怕,我现在都落魄成这个样子了, 你对我做什么都不算逾礼。你是哪里的孩子,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秋静淞见她误会,想她如今肯定是不想被别人看到的, 便撒谎说:“我就是镇上的人, 是有几个江湖人士说百里山庄是个吃人的地方, 大家看到他们的证据才来救人的。”

“还有其他人来吗?”赵涵果然立马紧张起来。

“他们都在上面, 我是不小心掉进来的。不过你放心, 我肯定会救你出去的, 我认识路。”

赵涵摇头, 她对这些似乎已经不在乎了。她任由秋静淞对她施救, 一双眼睛却盯着后面。她等了很久, 见真的没有人来才放心地靠着墙,抬眼, 笑了一声开始说:“我生于春夏交接之际。”

秋静淞觉得有些奇怪, 她这架势, 怎么像是在说自传的样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听赵涵继续道:“虽然并不是在父母的期盼下出生,可投生于贵族世家,总是比大部分人要好的。贵族子女就有贵族子女的责任,生为赵家人,我本该继承家中一脉相承的礼法之学,可长到八岁,我却发现自己最感兴趣的还是草药。”

“我是家中二女,除开兄弟,上有长姐下有幼妹,就算在奴婢们心里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主子。平日学堂里背诵经典总会比姐妹们慢两天,也写不出好文章,资质愚钝,并不得老师喜欢;在家中也不爱说话,不会撒娇卖憨,所以同样不得长辈喜欢。是以,当我提出想学医之时,这个放到别人身上别人家里会被打断腿的事,父亲却不是很在意的首肯了。”

摸清楚规律,秋静淞终于扯开了她手上的那条链子,她抬头看了一眼沉浸在回忆中的赵涵,又去帮她解开另外一只手的束缚。

赵涵举起自己那只重获新生的手,心里却并不感到高兴,她继续说:“或许我生来便是学医的罢。在日后学医的途中,我身上竟不曾出现半点学习礼法时的一窍不通,不管再难的医书药方,我顶多诵读三遍便能融会贯通。赵家和商家关系好,我们家在族中也算有头有脸,当我不满足于城里请来的大夫所传授的知识后,父亲便在我的头次央求下,给我请来了况家德高望重的首医。只可惜,他竟也只能教我五年。”

“夫人便是所谓的天才吧。”又解开一只手,秋静淞回了一句便把手伸向她脚上的锁链。不知赵涵经历过什么,她两只脚的脚踝处都被磨破了,左脚还能看到骨头。

这一幕在秋静淞心里形成了巨大的落差!她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疼,疼吗?”

“都已经好了。”赵涵轻快地说了一句,看到秋静淞双眼通红反而想笑,“你不用为我难过。”

秋静淞转头,把情绪憋了回去,点头轻声说:“我不难过,夫人继续说吧。”

解开铁链的时候会很疼,赵涵需要做点什么别的来转移注意力。

“十七岁那年,我胜过了首医,便开始了自己的行医之路。刚开始并不是很顺利,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给我瞧。我便在深思熟虑后背着药箱离家,去更偏僻穷苦的地方走医。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可二十岁时,已经没人能胜过我,我当时也觉得自己已经天下无敌。现在想想,呵,是不是很幼稚?”

谁还能每个年少轻狂时呢?

秋静淞摇头说:“夫人看起来就很厉害。”

“可惜我还是被难倒了。”赵涵脸上又露出微笑,“二十一岁的时候,因为妹妹到了适婚之龄,我被召回家待嫁,父母挑挑选选,给我定下了一门婚事。对方是况家二子,虽不能继承家业,可与我也算同行,有共同话题,婚后许是不能相敬如冰——事实也正是如父母所想,却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我的丈夫比我小两岁,可新婚之夜,他却在醉酒壮胆之下红着脸跟我说仰慕已久,还对天发誓保证会一辈子对我好……”

她的脸上有甜蜜和幸福,可惜转瞬即逝。

“他生病了吗?”秋静淞想起去年在醅阳见到的况悠,他那时看起来面色红润,并不像身体抱恙的样子。

赵涵摇头不答,自己说自己的,“第二年,因为大哥过世,夫君做了况家的家主,本来门当户对的婚事一下变得有些高攀。可好在况家不是冯家那种香饽饽,我们夫妻俩关起房门过日子,也没有谁有闲话说。可是,七年,我与他成亲整整七年都未曾诞下子嗣,族里的长老不免有些急了。”

“我请人给自己把过脉,我是不会有问题的。后来我又给夫君把脉,再结合他以前的病例,得出来的结论确定是我夫君幼时服错药物导致难以受孕。事实摆在眼前,他却因为不相信至亲之人会害他坚决不认。我不理解他,又是个非黑即白的性子,便一气之下跑了出来。”

“我带着药箱,一边继续像以前那样四处行医,一边寻找能解他药毒的方法。半年前,我收到百里氏的请帖,说是有个医会。我虽自傲,却不会故步自封,想着能与人交流,把夫君的这种情况与旁人探讨一下也好,便过来了。我傻乎乎的,哪里知道百里氏那时已经被人控制了。”

接下来,赵涵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整个人发着抖不说,还蜷缩起了手脚。

“我被一个女人抓了。那个女人把我关到这里,起先是想让我练毒,我不依,她就给我下毒要挟。我不想死,所以磨磨蹭蹭了两个多月,研制出如她所说的能引发疫症的药。其实实际上,我后来给她的是另外一种似时疫却不会完全置人于死地的药。我是个大夫,我治病救人,我哪里能害人呢?”

这药后来不就被恶意丢入了清河河水中吗!

秋静淞心中虽喜,却没挑明。她只装作与她搭话问:“那药有解药吗?”

“有,她也曾问我要过,我不肯给,她倒也没强求。”赵涵抓着头发,苦笑一声,“我当时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就是因为我做的药成功,而害死了百里氏全族的人。大概是觉得别人没有利用价值吧,那个女人不管,贼人们就以食物不够为由把百里氏全族都给杀了——他们凭什么草菅人命!”

“你知道吗?后来,后来更多因为百里氏的请柬而像我一样应邀而来的人也都被杀了,其中一个人的尸体就被他们丢在那儿。”几近崩溃边缘的赵涵抬手指着牢房的角落,嘴里呢喃着:“我看着他起泡,胀气,发臭,长蛆,到最后什么都不剩……”

秋静淞白着张脸回头,在她所指之处确实有一具白骨。

“啊——”赵涵的一声尖叫让人毛骨悚然,她似乎疯了一样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往下拉,“我已经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了,亲眼看着那个过程,你能想象吗,你敢想象吗!”

“夫人!”秋静淞喝住她,她甩开赵涵身上所有的禁锢,抓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没事的,都会过去的,现在链子已经被我解开了,我们可以走了,可以回家了。”

赵涵呜咽着,慢慢流下泪来,“回家?我还能回家吗?”

秋静淞直接抱紧了她,抚摸着她的背安慰道:“可以的,怎么不可以呢?您的夫君还在等着您呢,您难道不想见见他吗?”

“想啊,可我没脸回去了。我,赵涵,生到这个世上便是为了行医救人的,可是我的贪生怕死却害了那么多人……”赵涵说着说着,突然一呛。

秋静淞听到声音不对,连忙松开她,这一看,她的嘴里竟然流出了血沫。

秋静淞心里一惊,简直不敢相信她是何时服的毒,“夫人!”

赵涵反手抓住她的手,摇头,“你不用,不用如此。我该死……我生前就算没有维持贵族的体面,也保住了贵族的,贵族的名声。我是赵家的女儿,商家的儿媳,我,我这样的身份居然被人在暗不见天日的地道里关了半年……”

眼泪和血混合在一起,赵涵的脸上竟然露出解脱的笑容。

秋静淞这才明白过来她刚才说的所有话都是临终遗言!

“怎么这样,为何要这样!”秋静淞颤着手,想去掰她的嘴,“你吐出来,吐出来啊。你这样死了,你的夫君怎么办?”

“没用的,我早该死了。”赵涵摇头,“我好痛,好痛啊……我不想像别人一样,死了都不被人知道那滩肉姓甚名谁。”她哭着,笑着,又吐了一口血,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包药粉,“这个,这个才是真的解药。小兄弟,我知道死在你面前,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求求你可怜那些病人,若是听闻哪里有什么疫病,去看看,这个东西能救命的……”

赵涵倒在一边,秋静淞见她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连忙伸手把她扶起来搂在怀里,开口就哽咽地上气不接下气,“夫人,夫人……”

“我与你素未谋面,你都愿意为我这么难过吗?”赵涵伸手,笑着小心翼翼地给秋静淞擦泪,可惜她的手满是污垢,眼泪没擦去,反倒花了她的脸。无奈,赵涵又是一笑,“你真好,可是我竟然连这等事都做不好了。”

“没关系的。”秋静淞摇着头,抓住她的手,打了个哭嗝,泣不成声,“我,我,我明明是来救您的……”

赵涵不再咳血,脸上是最后的平静。

“小相公,谢谢你,你是个好人。”她捧着秋静淞的脸说:“我今日以死殉节,能成全自己,我很开心。我再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您说。”秋静淞点头,她此时只能点头。

赵涵的眼神渐渐涣散,声音也越来越小,“等我死了,请你给我最后的脸面,别把见过我的事告诉别人。你就把我的尸体放在这儿,不用带出去,最好一把火烧了,我害死了他们,合该跟他们葬在一块儿。还有,我头上还留着一个发簪,你把它拿走,若是有缘,交给况悠,你告诉他……你告诉他我已经嫁人,叫他另外再娶吧。我苟活至今,就这么一个愿望。你别告诉他我死了,他那个人,脆弱得不行,要真知道了,会受不了的。你就跟他说,让他再娶一个妻子,或许问题真的在我,或许他就能有孩子了,或许……他一定会……”

赵涵的手从秋静淞脸侧滑下去的时候她就在想,母亲当初是不是也这样有诸多嘱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