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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说为了能快些, 一路走的水路回郴州。行了七八九日,脸都被熬出菜色来了,他租的小船儿在一天的早晨于渡口靠岸。
没有回清河而先落郴州,是因为林说还打算去见辛同舒。
“少爷, 你快点出来啊——”早一步跳上岸的书童站在人堆里兴奋得大喊大叫,这几天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水上行走,差点没把他憋出毛病来。
林说从船舱中出来,看着笼罩在水雾中的郴州城有着不同于苏州的粗犷自然,一时竟有些怀念。
他有一年多没回来这里了。
书童跑过来,等林说从连接船和岸边的横板上走下来后, 指着街边做了崭新装饰的旌旗围栏道:“少爷你看, 外头张灯结彩的。”
林说抖了抖滑下来的袖子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昨天是七夕, 今天是七月初八, 七月初八是什么好日子来着……”书童掐着手指头算,半天也没算出来什么东西。
林说看了看堆在脚边的箱笼,拿扇子敲了敲书童的胳膊:“去找个挑夫来吧。”
差点想把《玉匣记》拿出来翻的书童眼前一亮:“还是少爷您聪明。”
水路的码头两边, 最不缺的就是挑夫了。
书童左挑右选, 找了个衣衫整洁的。他也没看走眼, 这个挑夫过来后看到林说一身长衫,是读书人的打扮,还给见了礼。
他话也不多,得到林说的回应后就手脚麻利的把行礼挑了起来。
“先生这是想去哪里呀?”
林说问他:“能租到车吗?”
挑夫摇了摇头, “还真不巧, 今日没有出车的。”
林说四处看了看, 见路上真的没有马车,便轻声道:“那就劳烦你,先带我们去辛府吧。”
“哟,先生是知州大人家的亲戚?”挑夫顿时面露敬意,但马上,他又有些为难,“您今日来,知州大人怕是不知吧?”
“确实不知,小生刚从书院回来。”林说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当即问道:“敢问,城中近日是出了什么事?”
“倒不是坏事。”挑夫一想就明白林说是长期走水路而导致消息闭塞,他语气轻快地回答:“今天啊,是咱们皇帝陛下登基的日子。”
林说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新帝登基?
他心头一抖,刚想问新帝是谁,走在前头的挑夫就指着贴在路边的告示说:“先生你来看,这是新帝的诏书,前两天才贴上去。据说是有勇士带着从奉阳一路飘过来,我们才能看到呢。”
林说连忙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挤上去。
刚巧,诏书面前也站了个女书生,她衣着朴素,输着未婚女子的发髻,头上只缀了一根银簪。大概是因为身边那个着华服的小丫头发问,她才停下脚步,便指着上头的文字,给她,顺便给旁观者念道:
“新帝长芳,敢用玄牡,昭告皇皇后帝:昭帝以卜世告终,历数有归,钦若景运,以命于裕。夫树君司民,天下为公,德充帝王,乐推攸集……”1
女子的声音清脆温柔,犹如水般滴在人身上,携了一股清凉之感。不过凭她声音再怎么悦耳,林说的重点也没放在上头。
他只看见诏书起头那【长芳】二字。
长芳啊,新帝是季长芳!
林说捂着动如雷声的心口,重重地喘了口气。他身边的书童若不是手一直被林说抓着,也差点失态地叫出声来。
他家少爷的结拜兄弟,居然做了皇帝!
林说等自己呼吸平复了些,转身严厉地叮嘱书童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说半个字,不然我就把你赶出去,明白吗!”
书童瞪大眼睛,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呜咽几声,似乎是在求他不要把他赶出去。
那个听入迷的挑夫等给大家念诏文的女书生念完,一脸沉迷地重复道:“先生,您听见了吗?从今天开始,咱们就要改元,咱们就要称今年为上泽元年啦。”
林说点头,他如今不仅身体因为情绪火热得到处冒汗,抓着扇子的手都在颤抖。
他至今记得,几年前的冬天,季长芳在坤河河边跟他说的话:
“你觉得,那个人,我可以吗?”
笑青,你真的做到了。
“林说,我决定去争一争,你要不要跟来?”
你再等等,再等等,我马上就会追来!
“我要踏平罗哉,剿除燕宋两国,我要让赵国子民,让全天下人,真真正正的过上太平日子。”
我会帮你踏平罗哉,剿除燕宋两国,我会帮你让赵国子民,让全天下人,真真正正的过上太平日子!
他林说的志向,是出人头地,是与自己的兄弟一起拿双手构建永昌盛世!
【上泽】这个年号,必定响彻古今!
林说沉迷自心时,听到不远处响起大鼓声。
挑夫连忙把林说和书童拉到路边:“快,咱们先避一避,大礼要开始了!”
林说定睛一看,从街道的那边走来一排九个人的方阵。方阵不分男女,全是十八九的年轻人。他们只见身着黑底红纹的吉服,端着手臂,一边齐步走一边唱道: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2
歌声由近及远,虽然只是四句来回不变调的唱,可细听下来,听久了居然有些禅味。
“这四句话,我怎么没有听过?”
方才那个给百姓读过诏书的女书生如今又在对身边的小丫头说:“这四句词是佛教禅语,全文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饥来食,困则眠,热取凉,寒向火。平常心即是自自然然,一无造作,了无是非取舍,只管行住坐卧,应机接物】。这四句话是天子登基前钦定的,我特别喜欢【应机接物】四字。”
依着她的这个小丫头不过八九岁,却生得一副伶俐模样。只听她抬头问:“天子用禅宗诗句开国,难道他要信佛教吗?”
女先生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不过,推举禅宗,不代表信禅啊。我想天子用此诗文,只是想教化世人道理。道理是不该分佛道教派的。只要能教化世人,就是好话。”
林说听得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小丫头又问:“为什么这群哥哥姐姐要穿着黑衣服?”
女先生护着她往里面走了走,“是因为新帝尚黑。”
“为什么尚黑?红色不好看吗?不对,之前的皇帝,都是尚金的。”
“金有争戈之意。新帝尚黑,是因为在清河潜龙时,曾亲手斩杀过一条龙。我跟你说过的,你还记不记得?此其水德之瑞,所以就不难理解啦。再者,古有【民为水】的比喻,新帝尚水德,又有什么不好呢?”
女先生已经感觉到林说在盯着她看,她站定后,转过头来,大大方方地对他说道:“天子令各处选取九百九十九个青年唱这首歌,吾以为,颇有深意。”
林说瞬间想到:是说赵国的未来,在年轻人手上吗?
依照他对她的了解,难道这是在暗指科举?
女子说的深意,说的是这个吗?如果是,那么她真的是个聪慧至极的人。
想不到郴州还有这方人物。
林说只是感慨,并无半分窘迫。他坦坦荡荡地侧过身,朝女子躬身一礼,“在下清河林说,感谢先生方才教导。”
“郴州黎素。”女子自报家门,屈腿行礼。她似乎听说过林说,嘴角上扬的幅度都加深了。
她身边的那个小孩望着他长大了嘴,“你就是写那个《盘龙赋》的林说吗?”
林说点头,脸上并未露出半分骄矜之气。
小丫头连忙端好姿态,严肃地说:“我叫章晗,是黎先生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