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复国的消息,风一般吹遍大江南北。闵、浙、粤的很多汉人和反元势力,纷纷响应,遥奉泉州的光复天子赵昌。首先起兵响应的,就是陈大举族妹、畲军首领许夫人。
许夫人名陈淑桢,虽是汉人,统领的却是畲兵。在得知泉州之变后,许夫人立刻誓师扶宋,尽起麾下一万畲汉精兵,从汀州星夜赶赴泉州。
整个南国,竟有星火燎燃之势。泉州附近,不到十天,就来了数十股“勤王军”,加起来总有好几万人。
在这种情况下,泉州元军统帅完哲都,反而不敢轻易攻城了,只能等候圣旨。
于是,奇观就在泉州城下上演了。
泉州城内,有六万义军和海盗,泉州城附近,也有好几万反元义军,海上还有一万海盗留守战船,总兵力超过了十万人。
可奇怪的是,没有人敢主动攻击完哲都的四万铁骑。城内的宋军不敢,泉州城附近的宋军同样不敢,海上的宋军(倭寇)也不敢。
而完哲都,既没有攻城,也没有主动出击。
完哲都当然不是怕了。他在等,等更多的“宋军”过来,等城外的宋军聚集起来,等城内的宋军出城夹击,然后他再雷霆一击,将这些乌合之众斩尽杀绝。
完哲都,完全有这个自信。他甚至没有围城,任由城内和城外互通消息。他认为,城内一定会对赶来“勤王”的各股贼军封官许愿,再统筹指挥,内外夹击自己。
完哲都为何要这么做?因为他最怕贼兵分散,这样就无法发挥大元铁骑的厉害。所以,他要给贼军机会,让他们拧成一股绳,也方便他毕其功于一役,不用像赶兔子那样不知道追哪只。
……
赵宋复国的消息传到大都,元廷一片大哗,忽必烈勃然大怒。
赵宋,是元廷的禁忌。任何以赵宋之名造反的人,哪怕只是个草寇,元廷也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大明殿上,高高在坐的大元皇帝,看着满殿黑压压的臣子,目光充满冷肃。这个老男人张开双臂,用特有的浑厚声音说道:
“死去的不会复活,除非邪灵作祟;被砍掉的脑袋不会再长出来,除非是壁虎的尾巴;赵宋既然已经灭亡,就不应该死灰复燃。这是违背神灵,违背长生天的罪孽,必须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日国的人啊,他们顽固的像石头,狡猾的像狐狸,可又愚蠢的像山狍。他们以为,煽动宋人复国,就能让朕回过头来镇压自己的奴隶,而没有精力向他们挥起鞭子!难道他们以为,隔着大海,蒙古大军的铁蹄,就踏不到他们的脑袋吗?”
“日国人的罪孽不可饶恕。他们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倘若他们无罪,上天又怎么会派蒙古大军去惩罚他们?”
忽必烈虽然说了一大段话,但他的声音并不激扬,甚至仍然慢条斯理。但语气中的无上意志,却丝毫不容置疑,充斥在恢弘堂皇的大明殿。
上天的意志,就是忽必烈的意志。违背上天,就是违背他忽必烈。
数百大臣屏气敛息的肃立大殿上,恭敬的聆听圣音,一声咳嗽也无。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怒火,神色也很平淡,可是所有大臣都知道,皇帝很愤怒。
忽然,大殿中一阵“咔咔咔”响,接着御案之下的基座上,忽然打开一扇门,裏面一个小小的“纯金和尚”,手持木杵,机械的动起来,“铛铛”敲响钟磬报时。
这是代表当时世界上顶尖技术的机械锺。机械锺在唐朝发明后,宋代又经过改进,到宋末已经比较成熟。锺錶虽然是唐宋发明的,但经过元代百年的技术退步,到明代已经基本失传。
钟声一响,知枢密院事、录军国重事伯颜就出列奏道:“大汗,奴才已经拟定好了对策,等候您的旨意。”(注:大臣自称奴才,始自元代。元代君臣,也是主奴。但是汉官自称臣,和清代很像。)
枢密院掌管元廷军事,调兵遣将,参预军机当然是枢密院的权责。因为权势太重,一般枢密院使由太子或亲王兼任,臣子最多只能担任“知枢密院事”。
所以,伯颜虽然是知枢密院事,实际上是主持枢密院日常事务的主官。伯颜是灭宋主帅,元廷名将,当然有资格执掌元廷军机大事。
忽必烈眯着细长的眼睛,如同一头半睡半醒的狮子,“我的伯颜拔都,说说枢密院的决断吧。”忽必烈很信任伯颜,从伯颜的官职加起来长达两百多字就能看出他多么受宠。
伯颜奏道:“奴才准备调遣高兴和黄华,领汉军五万协助完哲都。再令浙江水师和广东水师夹击海寇,水陆并进,贼兵不日即败。”他说的当然是蒙语,不少汉官大臣都听不懂。
忽必烈点头:“可。枢密院拟旨,浙东宣慰使高兴,加平蛮右副都元帅。黄华,加平蛮左副都元帅,领汉军五万协助都元帅完哲都。”
“喳!奴才遵旨!”伯颜领命。
这时,右丞相安童出列奏道:“大汗,奴才有奏。高兴倒也罢了,是个好汉儿。可这黄华,乃是闽地招安不久的反贼,其麾下两万头陀军,对我大元是否忠心,仍未可知。让此人协助完哲都,奴才担忧……担忧黄华又做回反贼,坏了大事。”
安童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这黄华原本也是反元义军,与陈大举、许夫人乃是同盟,不久前才受了招安投靠元廷,摇身一变成了元廷汉将。
重用这样的人,的确有点危险。
可是,安童虽然是右丞相,但毕竟太年轻了,还没有看透另外一层意思。忽必烈何等老辣,伯颜也是执掌军机多年的重臣,这君臣二人怎么可能看不到这点?
伯颜笑道:“中堂勿忧。黄华乃是昔日反贼,如今却做着我大元的高官,他一旦率兵到了泉州,就是一个招牌。反心坚定的贼子,一定要出兵铁心灭他,这就分散了完哲都的压力。而反心不坚的贼人,看到黄华能做朝廷高官,必定也会生出二心,很可能倒戈投降,效仿黄华。”
安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伯颜继续道:“再者,黄华在贼军中臭不可闻,又怎会轻易再做贼人?就算他要反,贼人又如何敢信他?就算黄华反了,我们也可故意放出风声说他诈降贼军,借贼军的手杀他。”
“退一万步,黄华真反了,又被贼军接纳,那又如何呢?在大元铁骑面前,无非是多两万送死鬼罢了,根本翻不了天,都不用完哲都出手,高兴就能灭了他。大汗如此英明,怎么会用错人?安童中堂实在多虑了。”
安童不由拱手道:“大汗深谋远虑,奴才万万不及。”
忽必烈微有不满,安童虽然乖巧懂事,毕竟是太年轻了。但是,一直很会知人善任的忽必烈,怎么会用一个经验不足的年轻人为百官之首?岂不矛盾?
当然不是。这反而说明忽必烈“英明”,深谙帝王之术。
因为,元朝宰相权势之重,直追秦汉,远胜唐宋。所以,一向干纲独断的忽必烈,当然不会任命一个精明老辣的首相,不然的话,相权就难以压制了。就拿伯颜来说,如此受忽必烈信任,却也没当过中书省右相,只当过左相。
大皇帝再次下令:“枢密院再拟旨,令浙江水师、广东水师,南北夹击海盗战船。有贻误军机者,锁拿进京。”
“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