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北条时宗只能饮鸩止渴,他没有办法了。
其实,无论是日国还是元廷,都被李洛带偏了节奏。
元廷通过李洛的奏章,认为日国不会轻易投降,只能彻底征服,也能被征服。同时李洛又让幕府认为,元廷一定会彻底灭掉自己,只能抵抗到底,无法妥协。
可实际上,在李洛占领九州岛后,日国和元廷其实完全可以谈判,争取到高丽这样的附属国地位,还是可能的。
可惜被李洛一顿操作,丧失了谈判的最佳时机。
到了十一月底,蒙古军各分队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了,因为到处都有抗元势力。蒙古军队每个分队只有两千骑,可要面对十倍以上的义军,已经无法随心所欲了。
残酷的屠杀仍旧在继续,可是抗元义军无处不在,同仇敌忾之下,满怀国恨家仇的日国百姓,让蒙古军队完全陷入了泥潭。骄狂不可一世的蒙古大兵,终于开始了减员。无论是抢掠还是屠杀,都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
在被屠杀了大量百姓后,北条时宗终于成功的用海量的人命耗住了元军。
抗元义军杀不胜杀,剿不胜剿,让忻都等蒙古将领头疼无比。
狂怒的忻都,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各分队集合起来,然后再次率领两万多骑兵开到镰仓城,让投降的日国百姓当炮灰攻城。
可是一连冒着大雪打了两天,上万日国炮灰几乎死光了,也没打下镰仓城,只是填平了护城河而已。
十一月三十,徒劳无功的蒙古军队只好放弃攻打镰仓城。
听到元寇退兵的消息,北条时宗正在甘绳邸的园林中赏雪观梅。
“主公,元寇退兵了。”家令平赖纲说道。
脸色苍白、病骨支离的北条时宗,扶着一个侍女的肩膀,幽幽看着大雪中含苞待放的红梅,突然猛地捂嘴咳嗽起来,等拿下手帕,手帕上赫然一片刺目的殷红。
“主公……”平赖纲泪目说道,“还请多多珍重啊。”
北条时宗伸出修长枯瘦的手指,抚摸一朵红梅,有心摘下,但终究没有忍心摘。梅花映在他漆黑的细长眸子,犹如两团火焰。
“吾命不久矣,焉能不知。”北条时宗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笑容脆弱的如同青花瓷。“大事未尽,出师未捷,吾很不甘呢。”
平赖纲等人听了,忍不住跪在雪地,“主公万万珍重,拜托了。”
北条时宗忧劳成疾,药石无效,他们也没有办法,就是八百万神灵和大德高僧,也无法挽救北条时宗每况愈下的身体。
“阿弥陀佛,人生自有长短,世上终有因果。殿下睿智,该了却时便了却,旧缘尽时新缘结。”
随着一个清朗苍老的声音,一个灰衣老僧从梅林后转出。
“师尊,弟子旧缘将尽,可心中不忘,执念深种心田,该当如何呢?”北条时宗合什问道。
这个老僧,当然就是他的老师大休正念了。
大休正念是宋人,当年和兰溪禅师一起东渡日国。兰溪禅师圆寂后,他就是日国宋僧之首,极得北条时宗信重。
“殿下心中执念,自当也随尘缘尽,又如何深种心田呢?回归太虚之日,往生极乐之时,此乃脱离苦海之无上欢喜,何来前世执念呢。”
“此念非我念,与我何加焉?此世只种此世因,不可强求今世果。一灯既灭,一灯既明。乃终有明,是以长明。”大休正念说道。
平赖纲等人听得心中空明,一起合什道:“大师妙言,在下谨受教。”
北条时宗终于露出轻松至极的微笑,看着梅花落雪的林园吟诗道:“他年梅开日,黄泉亦有知。碑下幽魂冷,便是雪落时。生死本一事,阴阳共一枝。此生若长久,那世便来迟。”
大休正念合什道:“善哉善哉,殿下如此明心见性,堪破生死之界,老衲放心了。阿弥陀佛!”
平赖纲等人也一起露出喜色,祝贺道:“恭喜主公大彻大悟!”
北条时宗大笑道:“吾此生虽然屈指可数,但此生的因还是要种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平赖纲!”
“在!”平赖纲道。
“你想办法派人去元廷,告诉鞑酋,我神国愿降为臣属,侍奉大国……”
“主公!这如何使得……”平赖纲脱口而出,他万万想不到主公心裏藏着臣服的心思。
北条时宗手一挥,打断平赖纲的话,“前次的元寇大军去了哪里?这次的元寇,不过三万骑兵,就让神国陷入绝境。倘若上次的元寇大军再来,神国如何抵挡?”
“倘若再有几万元寇骑兵登陆,又如何抵挡?若吾所料不差,元寇援军已经快到了。到那时,各地的抗元义军,又能坚持多久?九州岛已失,元寇会源源不断登陆本州。我们根本无法阻止了。”
“这场仗如此打下去,我神国最多坚持一年。终究是要……失败的。吾之本意,乃是狠狠打痛元寇,让他们认识到神国不可征服,让他们知难而退,争取一个体面的条件。臣服的底线,就是可以仿效高丽。”
北条时宗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在九州岛已失的情况下,日国很难赢得战争了。但最后的结果,可能是臣服为藩属,也可能是像宋国那样,彻底灭亡。
北条时宗的目的,是以战逼和,将元军耗在泥潭,将元寇的狂妄打掉,再趁机低姿态的递上主动臣服的台阶,换取元寇退兵。
不得不说,北条时宗的谋算可行度还是有的。争取一个半独立的地位,不是没可能实现。
“哈依!”平赖纲领命,他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大休禅师道:“阿弥陀佛!元军杀孽滔天,神人共愤,必遭天谴,报应将近也。”
北条时宗又道:“关西石见国来了一支元军,听说有一万多人。他们在石见国待了大半个月了,但既不打仗,又不撤离,真是怪哉。”
千叶真家苦笑道:“这支元寇,我们根本无暇对付。只能让他们在关西横行了。但愿他们不要来关东。”
北条时宗冷哼一声,“来又如何?关东义军如云,武士如雨,还怕多一万多元寇?眼前两件大事,诸君一定要努力。一是遥控各地武士义军,抗击元寇。二是尽快接触元廷,开启议和。神国将来,就拜托诸君了。”
诸将含泪道:“哈依!”
然而腊月初,幕府的求和使者刚刚出发没几天,第二批元军援军就到达了关东。
由于这次元廷的船更多,竟然运来了整整四万大军。
其中一万蒙古骑兵,一万探马赤军,两万世候汉军。
两万蒙古色目骑兵,当然还是划归忻都统帅。可两万世候汉军的统帅竟然是……张弘范!
大汉奸张弘范,原本是今年病死的。可是因为蝴蝶效应,张弘范找了張三丰治病,竟然没有病死,而是痊愈了。
忽必烈这两年虽然疏远了张弘范,但还是相信张弘范的能力和忠心的。这次张弘范主动请缨,忽必烈立刻就准了。
由于船不够,这次张弘范只抽调了麾下两万兵力,大部分是步军,骑兵只有三千。
然而,张弘范的步兵,却是元军中战力最强大的攻城军团。张家军曾经攻下数十座宋军城池,攻城战术无出其右。
除此之外,还有两万张家军会作为第三批援军,在明年年初抵达日国。
根据元廷的计划,征日的军队,要达到十万以上。这也是李洛奏章中说的“北条氏全民皆兵,誓死抵抗,非有十万精兵不可剿平”。
援军一到,本州元军的兵力,达到了五万余人(不算李洛)。
“哈哈哈,九拔都,想不到你也来了!”正焦头烂额的忻都,见到张弘范喜不自胜,赶紧放下宗室的架子迎接。
这段时间,他被蜂拥而起的抗元乱民搞得很是头疼,虽然每天都在大杀特杀,老少妇孺统统不放过,但仍然时时刻刻受到袭击,物资补给也越来越难。他曾经送信去九州岛,请李洛一起平定关东,却被告知李洛去打关西去了。
如今第二批援军到来,他兵力大涨,终于能将日国军民斩尽杀绝了。再有张弘范的攻城精兵,他一定要打下镰仓城,将幕府灭掉。
张弘范爵封齐国公,官居一品,被赐号为“九拔都”,还是灭宋的大功臣。所以,即便他是汉人,忻都也比较客气。
“忻都拔都,俺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啊。”张弘范见到忻都也很热情。
张弘范来到忻都的大帐,还来不及坐下,就郑重说道:“忻都拔都,大汗说了,野战你做主,攻城俺做主。”
“好!那就这么定了。野战,九拔都配合我忻都。攻城嘛,我忻都配合九拔都就是!”忻都痛快地说道。
张弘范呵呵笑道:“不是还有位征东大将军李洛么?怎么,难道他不在附近?”
忻都冷哼一声道:“什么征东大将军,他麾下损失惨重,不过剩些残军,锐气已失了。听说他跑到关西去了,专拣软柿子捏,哈哈。”
张弘范英俊的脸上满是会心的笑意,抚着长髯说道:“他的功劳够大了,也是该歇歇了。”自从忽必烈重新启用他后,原本颓废的张弘范,立刻又找回了当初的壮志豪情。
忻都神色古怪的道:“说起这李洛,倒是和齐国公你很有缘分啊。”
“哦?”张弘范问道,“李洛和俺还有缘分?”
忻都大笑道:“齐国公,你赐号九拔都。那李洛也被大汗赐予了美号,叫小九拔都!你说,这难道不是缘分么?哈哈。”
什么?小九拔都?
张弘范听了感觉很是古怪。你奶奶的熊,这也叫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