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九日,越军眼看元军连接战船为桥,即将大举渡江,终于忍不住了。
陈日燏从北,陈国峻从西,三十五万大军如同两把巨大的钳子,浩浩荡荡开出山地大营,意图夹击准备渡江的元军。
如此两面夹击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抢占江岸平地,压缩元军骑兵驰骋空间。
江岸到安兴城下,地势平坦,利于骑兵纵横。可毕竟区域有限,如果两支越军主力抢先占据这些区域,元军的空间就会被大大缩减,骑兵就难以施展了。
这看似简单的一个出兵动作,就蕴含了致命的杀招。
李洛来到这裏十天了,对附近的地形早就了然于心,已经和众将推演了好几次,怎么可能没有堤防越军这一手?
越军两大主力一出动,元军就迅速一分为三。也速迭儿率领骑兵主力和部分步兵在西,史弼率领步兵主力在北。李洛坐镇安兴城在南,成三角之势。
按照早就定好的方略,李洛令史弼率领五万汉军北移,以安兴城为依托,配合安兴城内他自己指挥的元军,一内一外,组成一道防线,抵抗南下的陈日燏十七万大军。
依托城池,八万元军防守陈日燏的十七万越军进攻,够用了。
这就是北防。
而也速迭儿率领十万主力大军,进攻西面而来的陈国峻。
这就是西攻。
北防西攻,一守一攻。就是充分发挥步兵的防守力量和骑兵的进攻力量,在有限的战场空间,最大限度释放元军的战力。
惊天动地的呐喊和战鼓声中,十几里方圆之内,漫山遍野都是兵马。元越双方五十多万大军全部压在这方空间。有诗为证:“旌旗蔽空欺风雨,战马啁啾百鬼声。甲衣铿锵铁龙起,鼙鼓必惊天上人。”
恢宏无比的战场,简直令天地变色,山河颤栗,气势雄浑万里。
如诗……如画!
史弼指挥北面防守军团,右翼靠近城门,前方遍布盾车,盾车后是石炮和床弩,在后面是弓箭手。
左翼却算是长枪兵组成的方队,完全就是防御队形。
如此一来,加上右翼的安兴城,组成了一道四五里的防线。
陈日燏的十七万大军,排列着十六个子阵,保持着阵型不疾不徐的往南压来,却被史弼率领的北面军团和城池堵住。
正面通道被堵,陈日燏的大军不得不停下来,和史弼对峙,两军相隔不到一里,彼此能隐隐看到对方将士的面容。
“这竟是防守的阵势!”陈日燏站在了望车上皱起眉头,没有立刻下令进攻。
作为名将,陈日燏想到过元军的几种应对之策。他知道,其中最难对付的,就是元军依托城池,北守西攻,或者西守北攻。
这种战术能够最大限度弥补元军兵力上的劣势,还能充分利用城池,又能保证骑兵的活动空间。
眼下这种地方,这个战术很难破解。陈日燏只期望元军统帅不够明智,没想到这种战术。或者骄傲自大,不屑于使用这种战术。
可现在,陈日燏很失望。元军还真的使用了他最担心的战术。
看来,元军统帅李洛,既明智,又不骄傲自大啊。
“殿下,元军如此布置,我军只能硬攻了。”部将指着元军大阵说道,“从左边绕过去不行,那边是山丘,不但拥挤,也无法保持队形。”
另一个部将道:“元军前方有很多大盾车,应该是防备我军象兵。这战象,眼下不能用了。火器受潮,也不能用。难道靠重步兵硬冲?”
陈日燏有两百多头战象,可他很清楚战象的性子。要想驾驭战象硬冲布满长矛的高大盾车,还是不可能的事。
陈日燏看看左边坚固的安兴城,心中苦涩无比。这可是大越辛辛苦苦修建的海防城池啊,如今竟然为元寇所用,当真可恨可悲。
陈日燏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他很清楚,西边的元军,很快就会对陈国峻发动进攻。陈国峻未必抵挡得住。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凭借兵力优势,尽快解决堵住自己的元军步兵。打开缺口,然后攻击西边元军骑兵的后背,和陈国峻前后夹击。
“殿下,我军能否将四四之阵,变为二八长阵?如此一来阵型变窄变长,就能远离城池的攻击范围,不需要顾忌右翼了。”一个部将建言道。
陈日燏摇头,指指城头,苦笑道:“此策本帅如何不知?可本帅猜测,城中必然还有元寇骑兵。倘若我军变为长阵,元寇骑兵出城攻击,就能将我军截成两段,首尾不能相顾,如此必败无疑。”
那部将道:“殿下,我军也有一万骑兵啊!”
陈日燏道:“我军骑兵,绝非元寇骑兵对手,用来骑兵对决,那是嫌自己骑兵多么?”越军和宋军一样,骑兵稀少。整个越军只有三万骑兵,怎么舍得和以骑兵见长的元军硬碰硬?
众将想了想,都觉得很有道理。怪就怪这处战场太不利于越军了。
陈日燏不再犹豫,因为西边已经打起来了。他已经听见喊杀声。
“三万乡军左翼布盾,防御城头敌军攻击!前方石炮床弩全部发射,压制元军弓弩!一万长枪重步兵推进,四万长矛手刀盾手在中,两万弓箭手在后!五万乡军殿后,防御城中元寇出击!”
陈日燏下令道,竟然把禁军全部用上,而八万战力和装备比较差的乡军,全部用来防御城中的元军。
这个布置,如此情势下算是最好的战术了,几乎是将全部精兵充分利用起来攻坚。
越军一攻击,双方的弩炮远程作战就先打起来。
城头的李洛,也调集所有床弩和石炮,全部集中到西城墙,居高临下的打击越军右翼。
史弼的五万步兵,虽然也装备了大量石炮床弩,可并没有越军的多。很快就在远程交战中落入下风。
“杀虏报国!杀!”一万越军重步兵,呐喊着挺着长枪,冲向元军大阵,后面是整整六万精锐禁军,还有一万骑兵。
只要冲开史弼的步兵大阵,两百多头大象和一万骑兵再趁势冲锋,史弼的五万步兵就败了。
城头的床弩和石炮,弓箭虽然也在密集的发射,每时每刻杀伤大量侧翼越军,但由于侧翼越军都是乡军,所以越军禁军并未受到打击。
史弼的五万步军几乎都是替元廷卖命的汉军,战斗意志比不上保家衞国的越军顽强,人数又处在劣势,顿时在越军凶猛的冲击下更加被动。
双方的步兵还没有接触到,可是弓箭床弩的射击已经呈现白热化。越军中有专门指挥弓箭齐射的箭号。猛的一吹,是发射。连续两吹,是上弦。
在这种号角下,越军每一次弓箭齐射,都非常整齐,而且节奏很快。
越军毕竟数量占优,战意也比汉军更坚定,如此一来汉军顿时更加死伤惨重,整个大阵都有些乱了。当然,冲锋的越军伤亡也不小,只是比元军伤亡更少。
“陈日燏,真乃名将也,不动则已,一动便势如雷霆!”李洛忍不住夸赞了一句,手一挥,“骑兵出击!”
骑兵再要不出击,史弼就坚持不住了,他五万汉军,可顶不住八万越军禁军的拼命硬攻。
军令一下,西门和北门全部打开,早就准备就绪的三万骑兵,如同两股洪流,轰隆隆冲出城去,然后绕个圈子加速。
没错,李洛在城中,留了三万骑兵,其中还有三千重骑兵!
陈日燏只算错了一点,他早就料到城中有骑兵,但没想到竟然有三万之多!
城外捉对打的热火朝天,你却把三万骑兵藏在城里,不是有病么?
元军陆师有十八万,加上李洛在罗昱的水师中又抽调了五千,总共十八万五千人。史弼带了五万,也速迭儿带了十万,李洛城中是三万五千。
其中五千是抽调的水师,在城头用弩炮攻击越军的就是他们。其余三万全是骑兵。
元军骑兵总共八万人,李洛光在城中藏了三万,换谁也想不到啊。
越军重步兵堪堪冲到史弼军阵前,就撞上了史弼的一万重步兵。
双方重步兵顿时惨烈厮杀起来。然而由于越军数万禁军精锐排着大阵逼来,史弼的几个方阵顿时岌岌可危。
正在这时,忽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轰响,与此同时似乎整个地面都在颤抖。陈日燏在了望车上一看,顿时神色陡变。
果然是元寇骑兵!
可……怎么这么多骑兵?陈日燏倒吸一口凉气。他本来以为元寇在城中最多藏了一万多骑兵,可现在看来,竟远远不止。
陈日燏反应很快,当他看见数量远超预估的元军骑兵出城,就当机立断的下令鸣金收兵,收拢大阵抵御骑兵冲击。
他很清楚,起码右翼和殿后的乡军,是绝对保不住了。
为今之计,只有利用乡军阻挡元军骑兵的功夫,将禁军收回来,牺牲乡军保全禁军。
陈日燏治军森严,鸣金收兵令一下,各禁军方阵哪怕再不甘心,也迅速后退收拢,同时弓箭手上前,射住阵脚。
史弼正要不支,却见越军各阵突然后退,立刻知道城中骑兵出击了。他挥动令旗大声吼道:“越军已败!进击反攻!”
汉军几个方阵顿时以重步兵横阵为首,主动发起反攻,小跑着压向撤退中的越军。
然而,越军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射下,阻止了汉军的追击。
与此同时,八万越军乡军却陷入灭顶之灾。
八万乡军,装备了长矛和大盾,本来完全能抵御上万骑兵。但在高达三万骑兵的冲击下,终于坚持不住的崩溃了。三万骑兵突入乡军大阵,大肆屠杀。吐蕃、契丹、女真骑兵凶悍的跃马扬刀,不知道多少乡军被砍杀被踩死。
八万乡军,兵败如山倒。数里之内都是血雨纷飞,到处都是奔逃的乡军,以及追亡逐北的骑兵。呐喊和惨叫,声达十里。安南乡军可不弱,并不是乌合之众,这么一败,当真非同小可。
等到八个乡军大阵彻底崩溃,终于露出了裏面的越军禁军方阵。
然而,陈日燏已经利用牺牲乡军换来的时间,撤回了禁军,摆出了收拢防衞的阵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