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箭矢耗尽的长宁军,不得不退守本城。
城墙就是最后一道关隘了。
可以说,多年来元军攻打上百次,长宁军从未像这次这么被动。这除了箭矢不足之外,和吕文焕也有关系。
吕文焕和其他元将不同。他根本不硬攻各处关隘,这是令善于山岭作战的蛮兵架设吊桥,四面攀登山崖,然后令汉军抛射炸罐和石块,掩护蛮兵。
竟是不发射一支羽箭给长宁军。
如此一来,长宁军的箭矢得不到丝毫补充,逐渐被消耗殆尽。
吕文焕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他竟然根据地形,将一座座石岩当成战船,在石岩上安装七八丈长的拍杆,来拍击关隘后的长宁军,掩护蛮兵攀爬关隘,用特制的毒箭射杀长宁军。
吕文焕还用蛮兵的秘法,夜里在山林中找来一个个巨大的毒蜂巢,用纸糊上马蜂出口。白天时再用抛石机抛射到长宁军关隘。
一个个蜂巢落地开花,大量的毒蜂密密麻麻飞出,见人就蜇。蜀地的毒蜂大如拇指,毒性剧烈,毒针锋利。一旦被蜇,轻则剧痛难忍,伤口溃烂,重则晕厥,甚至丧命。令长宁军吃了很大的亏。
诸如此类战术,层出不穷,令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长宁军难以招架,不得不放弃一个个城外的据点,全面退回到城中。
凌霄城为何易守难攻?大半归功于城外险要的石崖据点。这些拱衞城墙的据点一失,再攻打就容易的多。
吕文焕站在一处石岩上,仰望着不远处的凌霄城,看着部下上万大军轮番蚁攻城墙,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快半个月了。他不急不躁,按部就班步步为营的做水磨工夫,终于拔掉了拱衞凌霄城的外围关隘。
凌霄城这只刺猬没了刺,可以下口咬死了。
虽然这半个月折损了好几千人马,但比起取得的战果,还是非常值得的。起码,之前那么多大将攻打凌霄城,从来没有一次能拔掉城外的所有关隘。
他吕文焕做到了。
蛮兵们一个个披着轻便的藤甲,手戴特制的葛麻手套,脚下穿着鞋底带刺的荆条鞋,嘴裏叼着刀,猿猴一般攀着山岩上的藤葛,荡秋千般从一个山崖跳到另一个山崖,四面八方的逼近凌霄城。
这些本事,就是蒙古兵看了也不得不佩服。
凌霄城内,所有人都一脸悲怆之意。
凌霄城,守不下去了!
羽箭已尽,就连石头都用完了,八千兵马伤亡了两千余人,人人筋疲力尽。
吕文焕,真的太难对付了。
城守使易士英站在城头,看着从四面八方的山崖上靠近的元军,不由愤恨万分。
长宁军除了等敌人上来后肉搏,已经没有其他手段了。虽然士气战意仍然如铁,可军器补充跟不上,终究无计可设。
“和鞑子拼了!死战不降!”一个将领大喝。
“死战!”
“玉石俱焚!”
长宁军将士们人人神色振奋,多年的浴血抗元让战斗二字沉浸到他们的骨子里,让他们完全不知道惧怕。
只知道:战!
就是三千多老弱妇孺,也攮臂高呼死战。
“战!”年仅七岁的小丫头凌霄,也跟着大人们,稚气十足的喊出一个战字。
一个将领走到易士英的面前,双手递上一根箭,“舍人,这是元军射上来的,上面绑的有书信。”
易士英冷哼一声,打开一开,果然是那熟悉的,曾经让他敬仰之人的字迹。
“士英吾弟,一别经年,而各归曹刘,不胜唏嘘也。人生之诡,英雄之悲,莫过此也……吾弟之节,如藕如竹,折而不毁,世人难及,万中无一。然,赵宋早亡,天岂能一日无阳,人岂能一日无主乎?试问凌霄城为孰而守焉?
后主东降洛阳,而霍弋初不降。曰:‘主上降魏,不知安危,人生于三,君亲师也,是以不降。’
而得只司马氏善待后主,霍弋始降之。曰:‘国亡主降,死守无所,附而降之,乃忠也。’
今,宋国早亡,宋主瀛国公降元,做客大都。何异于后主降魏,做客洛阳也?
吾弟秉志多年,坚如铁石,气节如山,吾深感之。然,吾弟不如霍弋之忠也。主降臣不降,遑论忠乎!
而所谓尽人事听天命,顺也。大元今上虽北人,然天资明锐,恢宏广大,法天象地,实乃不世出之圣天子也,是以德运在北,而正统悠归……”
易士英懒得看完,就撕碎吕文焕的书信,骂道:“强词夺理,恬不知耻!曹魏乃属汉家,蒙元却是夷狄,降魏降元怎可混为一谈!此人竟然如此狡辩!可恶!”
吕文焕当年还是他的上官,可此时,易士英对这个自己曾经敬仰的官长却视若粪土。
易士英将撕碎的书信一扬,喝道:“传令,准备白刃杀敌,死战不退!玉石俱焚,就在今日!”
“杀!”
长宁军战意似铁,呐喊声震群峰,惊天动地。
吕文焕脸色有些难看的看着凌霄城,令旗一挥,下达了最后攻城的军令。
易士英啊易士英,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不识抬举,那也别怪俺无情了。
这是你逼俺,逼俺屠了凌霄城啊。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汉军将领脸色难看的从山腰上爬上来,大声喊道:“大帅,大帅!”
吕文焕一看,心裏咯噔一声,迎上问道:“何事惊慌?”
那将领气喘吁吁的指着山外,“有一支兵马,突然从南边而来,端了我军的大营,断了我军的后路啊!”
什么?!
吕文焕大惊失色,他用兵一向谨慎,此次进山带了三万大军,留守大营的还有整整一万,怎么能轻易被敌军端了营?
再说,这南边不是云南兵马就是播州军啊,不都是大元的兵马?难道……
“哪里的敌军?看清楚了么!”吕文焕稳住心神说道。
“回大帅!敌军打着大元旗号,还不知道是哪方的兵马!但最少有四五万!”
吕文焕脸色难看到极点,“杨汉明反了。”
什么?杨汉明反了?
吕文焕果然不是庸才,他一下子就猜出,多半是播州的杨汉明反了。
“大帅!如今我军大营被端,出山的后路被断,这可如何是好!”一个将领焦急地说道。
另一个将领也道:“倘若杨汉明和易士英裡外夹击,我军……”
“慌什么!”吕文焕喝道,“凌霄城已经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能攻下!等攻下凌霄城,杨汉明的播州军进山又如何?本帅就守着凌霄城,调集援军围堵,灭之易如反掌!传令!继续猛攻凌霄城!”
“传令!分出五千兵马,守住山后的斜口峡,别让杨汉明进来。”
“传令,派人翻山往北,飞报成都,调集本帅主力来援!哼,杨汉明既然造反,这次刚好一起剿灭。”
哪怕遭遇杨汉明造反,大营被端,吕文焕仍然镇定自若,方寸不乱。
可吕文焕刚传达完军令,忽然附近山崖上的蛮兵就惊叫起来,与此同时,就杀声震天。
然而喊杀声不是从城头传来的,而是从攻城的蛮兵下面传来的。
“怎么回事?”吕文焕哪里不知道出事了?
很快一个蛮兵将领就从前面一座石岩上爬下来,又冲向吕文焕所在的山崖,大声喊道:“大帅,是僰兵!好多僰兵!他们从东边山岭绕过来,快要爬上来了!我军已经有伤亡了!”
“混账!”吕文焕再也忍不住的骂了一句蒙古人的粗口,“有多少僰兵!”
那蛮兵将领也急的在原地大跳,“看不清数,很多!估计有上万人!大帅,僰兵比我们还会爬啊!撤吧!”
上万人……
吕文焕脑子嗡的一下。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僰兵,那真的必须撤了。
这次本来就只统带了四万兵马,一万留守山外大营,三万人进山围剿。十多天打下来,又伤亡了五六千人,实际能战者,不过两万多人。
刚才又派了五千兵马回去守衞斜口峡堵住杨汉明,那此地不到两万人了。
现在又出现上万僰兵,凌霄城城还有数千敌军,山外还有数万敌军。
必须撤了。
“传令!撤兵!”吕文焕万般无奈之下,只能下达撤兵的军令。
将近半个月的努力,白费了。还白白折损这么多兵马。
可是现在就算撤兵,也不容易了。
“援军来了!”易士英看到元军和突然从山脚攀爬上来的兵马激战,立刻大喜过望。
“出城!杀!”
五千多长宁军蜂拥着冲出城门,跳上城外的石岩山坡,冲杀元军。
僰兵此时已经占领了断颈岩这个最重要的位置,源源不断的上来,凭借着极其擅长山崖作战的本事,剿杀元军。
在这样的地形作战,别说汉奸军了,就是蛮兵也不是对手,被更加凶悍野蛮的僰兵杀的节节后退,尸体下饺子般跌落下去,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山谷。
而长宁军一出城冲杀,原本四面围攻的元军顿时溃败,无时无刻都有大量的元军惊慌之下被长宁军和僰兵杀死。
“不要乱!跟俺来!”
“传令!鸣金!让将士们汇集道鲫鱼嘴!”
吕文焕看到元军节节败退,仍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传令撤到鲤鱼嘴。
败退无计的元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纷纷舍弃战场,艰难的在石岩间爬上爬下,撤往鲤鱼嘴。
僰兵本来就是雇佣兵,他们可不愿意紧追不舍,只是追杀了一阵,就不追了。
等长宁军追到山腰,吕文焕已经率领七八千残兵汇集到鲤鱼嘴。
易士英不敢下令追击。因为僰兵虽然是援军,却来历不明,他害怕自己率军追击,僰兵乘虚占据凌霄城。
吕文焕亲自率领残兵在山中七弯八拐,一路急行数十里,直到过了一条湍急的河流,这才下令拆掉桥,休息片刻。
“大帅,喝口水吧。”一个蛮兵将领亲自去河里打了点水,敬献给吕文焕。其他汉兵蛮兵都是趴在河边喝水,大口喘息。
吕文焕喝了口水,苦笑道:“想不到,本帅竟有今日之败。”
一个汉军将领怒道:“这都怪杨汉明这个反贼!还有那僰人!”
蛮兵将领道:“大帅,末将听说僰王贪财,是不是被重金收买了?真是可恶!”
吕文焕目光阴沉,点头道:“这是明摆着的事。不然僰王为何要替反贼打仗?没道理。”
他决定,一定灭了那什么狗屁僰王。一个小小的山蛮首领,也敢称王,还敢为了钱财对大元天兵动手,真是活腻了。
“此败之责,皆在本帅。杨汉明突然造反,僰王突然出兵,这虽是意料之外,但说到底还是本帅大意。”吕文焕很干脆的将责任全部揽过来。
蛮兵将领道:“大帅无忧。成都还有八万大军,以大帅之能,灭杨汉明是牛刀杀鸡。”
吕文焕忍不住摇头,“你们难道就没想过,杨汉明为何突然造反?他是自己造反呢,还是背后有人?以本帅看,他必定是背后有人。”
众将听了,都觉得的确如此,要说杨汉明敢自己造反,他们不信。
吕文焕继续道:“杨汉明背后之人,多半就是李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