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夫子!足下可是关夫子?”一个公人下马,挤出一丝笑容问关汉卿。
关汉卿眉头一皱,拱手道:“在下正是关某,敢问两位公人此来有何贵干?”
说话间,关妻忙不迭的端出来两碗水,“两位公人远来辛苦,喝口水吧。”
她心中深恶官府公人,这些小吏如狼似虎,官小腔大,简直就是盘剥小民,敲骨吸髓的行家里手。
这些人虽然民愤很大,可是根本不能得罪。
“听说关夫子也是风流人物,想不到如今竟似落了难。”两个公人打量一下院子里的破败和寒酸,态度更加倨傲几分。
哼,了不起一个落魄的穷儒,空有些名声,值当什么?要是他答应,也就罢了。倘若不答应,且看我等公门手段如何哩。
“两位请看座,有话直说便是。”关汉卿见到来者不善,神色也肃然起来。
他最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
“叨扰。”两个公人大马金刀的往石凳上一座,就大喇喇的亮出一块漆黑的木牌。
关汉卿一瞅,却是“解州衙堂”四个大字。
原来是州城来的公人,不是县城。知州和达鲁花赤派他们来此作甚?
“原来是州衙所遣,可是有什么分教么?”关汉卿耐着性子问道。
一个公人点头,“知州王使君,特遣我等来请关夫子,为王使君写一个话本子。”
什么?写剧本?为王知州?
关汉卿顿时心知不妙。
却听另一个公人笑道:“王使君托付之事,于关夫子不过小事一桩。不过,这润笔费,却是少不得。”说罢,拿出一个银锭。
“这是十两白银,乃是给关夫子的润笔费,还请笑纳啊。”手一推,将银锭推到关汉卿面前,还有些不舍的摸了摸。
事实上,知州给的润笔费是二十两,只是两人贪墨了十两。
当然,知州官人也不可能不知道。
“这如何使得。”关汉卿看都不看面前的白银,淡淡说道:“还不知王使君要写什么本子?”
“好说,好说。”两个公人都乐了,似乎此事很有趣。
“王使君要的本子,名目都取好了,叫《四郎北归》。”
关汉卿一愣,《四郎北归》?他只听过《四郎探母》,写的是杨四郎逃出契丹探望佘太君之事。难道,这《四郎北归》,写的是杨四郎回到契丹之事?
王使君为何要这样的本子?
却听那公人笑嘻嘻的拿出一张信笺,“关夫子,这《四郎北归》要写的大概故事,就在这张纸上,你一看便知。这可是要到大都去演的。”
关汉卿当然没听过写作大纲这个词,但他拿的,就是一个写作大纲。
待到这位大作家看完“写作大纲”,顿时气得牙疼。
你道为何?
原来,这位王使君大名王四郎,是新任的解州知州。这所谓《四郎北归》,写的就是他自己。
这,是不是太可耻了?
这也就罢了。
更让关汉卿无语的是,王四郎要求写出他拒绝降唐,始终心向大元,为了忠于大元,矢志抗唐,无奈之下又逃出唐军追捕,回到大元治下。
这其中,什么唐军大将送信劝降,斩使抗唐,兵败被俘,拒不投降,施计逃跑,北渡黄河,重归大元……
一个可歌可泣的大元忠臣,跃然纸上。
关汉卿已经五十岁了,他这一生也算大风大浪,见过很多无耻之徒。可是像王四郎这样无耻的,当真是第一次见。
“两位,关某才疏学浅,江郎才尽,却是无法效力了。这个《四郎北归》,恕关某无能为力。不过,既然已有大概故事,大可换人来写。”关汉卿选择了拒绝。
写了这个无耻的本子,那他成什么了?那不是铜豌豆,那是一条狗。
什么?不写?
两位公差的脸色,顿时冷厉起来。
“关夫子,王使君既然找到你,那就非你莫属。谁让关夫子大名在外呢?你可不能让我等难做啊。”公人不阴不阳地说道。
关汉卿抱抱卷,“江郎才尽,文思枯竭,实在无能为力,两位另请高明吧。”
公人眼睛一眯,手指在桌子上不快不慢的敲着,“关夫子,某提醒于你,这可是知州官人之命。你,是要抗命么?”
关汉卿毫不犹豫地说道:“关某不敢抗命,实在是难以胜任。”
“好好,关夫子答应了。很好!”两个公人站起来,似乎关汉卿真的答应了。
什么?关汉卿怒目看向两人,心道我何时答应了?
却见两个公人站起来往外走,“那就谢过关夫子了。既然关夫子接了差事,我等半月后来取稿!到时要是拿不到稿,嘿嘿……”
说完,头也不回的打马离去。
关汉卿气的浑身发抖。
无耻啊,真是太无耻了。
这蒙元治下,魑魅魍魉如此众多,当真是人间鬼蜮!
关汉卿看着桌子上的十两白银,如同看见一坨狗屎。
“王四郎此人,真是无耻之尤。”关汉卿长叹一声。
“郎君还是写吧。我知道,这有损郎君心气名节。可事到如今,不写又能如何?豺狼当道,暗无天日,只能罢了。”关妻苦涩的劝解道。
“不写。”关汉卿面沉如水。“吾所写之本,无非忠义孝节,智勇善信。怎能以无耻为凭!断断不可!”
关妻跺脚,“郎君不写,半月后酷吏来索稿,我家何如!破门就在眼前!不如,妾身先死,免得目睹那日凄凉!”
“民心似铁,官法如炉!郎君纵然真是一个响当当的铜豌豆,又安能经炉火融炼啊!”
关汉卿长叹一声,竟是无计可施。只觉这五十年,身在蒙元治下,当真痛苦不堪。
“都说,五十而知天命。吾年五十,当知天命也。”关汉卿神色变得坚定决绝起来。
“夫人。”关汉卿突然抓住发妻的胳膊,“我们全家,渡过黄河,去大唐!”
什么?
关妻身子一颤,“可是各处渡口把守严格,船只也都被管控,渡河谈何容易啊。一旦被抓获,全家都活不成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关汉卿咬牙,“一河之隔,就是洛阳。只要拼却性命,去了南边,那就是身在汉土了。”
“好吧。大不了,全家一起死就是了。”关妻流下眼泪,“你呀,还真就是一颗铜豌豆。”
私渡黄河风险很大。可是关汉卿此时只想立刻离开这狗屁“大元”,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等关城回来,好生商议如何渡河。他经常在河边打鱼拉纤,或许有点法子。”关汉卿只能把私渡黄河的希望,放在儿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