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男人的上司——一个杀人如麻的军阀却威逼她嫁到他府中做小妾。
少年冲动之下,一个夜晚,带她私奔离开,女人跟着他一路夜奔,夜宿一座古庙,听他讲默默喜欢她的故事,讲到他靠在墙上,沉沉睡去。
黎明之前,女人起身,将自己的斗篷盖在少年身上,只身回去,嫁给了那个军阀。
没有太多的故事性,全是意境和氛围。
对演员来说,就很难演。
可是对有能力的演员来说,就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你带着你一直喜欢的夫人逃跑,这只是故事的壳子,但我不想拍一个现实主义的画面,这一天晚上,就像是一场猝然的烟火,发生得很突然,可即使如此,你们的狼狈、你们的紧张不安也都是交织着一种急速升起的、突破了常规的束缚和限制的热烈,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就像是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蝴蝶,终于在这个晚上挣脱了出来,向着篝火飞去,那样一种画面。”
陆严河认真想了想,点头。
“冲动和热烈,带着一种少年式的、理想主义的激情。”
陈碧舸说:“我已经有了想法,实际上,这个短片里,从头到尾我都没有主动做过一件事,短片的视角是少年的视角,从少年的视角里,我是端庄大方的,是温婉持重的,导演你想要有一种梦幻般的热烈,那实际上在这样的热烈里,我依然是沉静而寡言的,我想要演出一种没有呼吸的、宛如一个画像陪在少年身边,仿佛这一切就像是他的一场梦境的感觉,只到最后黎明时分,这个短片的视角才发生变化,我有了第一次主动的行为,离开他,重新回去。”
“我对他有一种绝对不仅仅是爱情的包容,甚至,在我的理解中,我对这个少年其实没有爱情。”陈碧舸说,“我只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曾经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在他身上代入了我死去的丈夫。”
王重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就担心你会这么设计。”
“嗯?”陈碧舸一愣。
“但我喜欢你对这个少年,是有动心的。”王重说,“你代入死去的丈夫,在少年的身上看到了你丈夫的影子,对他有一种包容,这些都可以,我都不反对,你自己发挥就行,但有一点,她对少年一定是要有动心的,要是没有这一层在,我觉得这个故事就俗了,你可以演得复杂,但你不能演得太有逻辑性,去减少观众的不适感——你自己也仍然觉得,你年纪比他大很多,要是你真的喜欢上他了,或多或少别人都会不适应,所以你才给自己设计出了这一条逻辑线,你能说服自己,也能说服观众。”
王重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陈碧舸的这条人物逻辑线。
“但我们不是在拍一个讨好观众的片子,哪怕有一点点冒犯,我希望这个短片是能有一点非常规的东西的。”
陈碧舸陷入沉默。
陆严河见状,也闭上了嘴,保持安静,给陈碧舸思考的空间。
“追求艺术,追求人物的丰富性、文学性,讲实话,你觉得现在还是这样的时代吗?”连寻问朋友。
“好的人设,可以让艺人吃一辈子,不好的人设,演员跟着被骂,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连寻说,“好好的招观众喜欢的角色不演,非要去演一个背叛了爱人、自私薄幸的人,是,这样的角色是很不一样,从来没有演过,可为什么他不想想,为什么他没有演过呢?是我眼光不好,想不起来给他挑这样的角色吗?”
朋友说:“连寻啊,你说得都很对,但是你也要想想,黄楷任哪怕在你眼中就是一个明星,一个艺人,不是艺术家,可挡不住人家有这样一颗追求艺术的心啊,你一直挡着他,你说他会什么感受?”
连寻还要继续说。
朋友打断他,没有让他说出来。
“你难道不知道你妈让你少熬夜是对你好吗?你做到了吗?”
“你难道不知道我让你换个思维方式去看待这件事是对你有好处的吗?你接受了吗?”
连寻被怼得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不是你手中的木偶,他要去碰壁,你得让他碰一碰,一方面,他说不定超出了你的预料,把壁给撞破了,另一方面,没有撞破,OK,那他自己也知道你是对的了。”朋友说,“你要是一直不让他碰壁,在他的眼睛里,你就是他超越自己最大的壁,那你做好准备,以后跟他分道扬镳。”
连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心中如过穿堂风。
起风了。
陈碧舸抬起手,拢了拢自己的披风。
她的眼睛里划过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这一笑,少年的心跳就仿佛停止了一般,痴痴呆呆地愣了一下,马上收回自己的视线,说:“夫、夫人,前面有座古庙,我们去休息一下吧。”
少年的声音里都透出了窘迫。
陈碧舸轻轻点头,“好。”
她的台词很少,她的表情变化也很少,可是她的脸上、眼睛里全是故事。
她看向少年的每一眼,眼神都有着深深的、复杂的情绪,又敛在其中,隔着一层雾,只瞧得见一些影子。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黄楷任没有看监视器里的特写,只是用自己的眼睛这么看着,也能感受到这两个演员彼此之间的氛围感。
夜幕,林中,透过树杈林影洒下的月色冷光。
水雾袅袅,鸟鸣如玉。
这一刻,天然的环境与人工制造的效果融为一体。
陆严河和陈碧舸站在黄楷任不到五米开外的位置,却像是跟他们隔了一个时空。
这种清晰的割裂感,仿佛从海市蜃楼的光影中真正看到过去的情景画面,是黄楷任从来没有见过的拍摄现场。
拍摄现场本身都仿佛成了艺术品。
黄楷任沉默地抿起了嘴。
他没有注意到,辛子杏就站在他的身侧后方,端详着他投入的神色,同样安静的、投入的、仿佛凝视一般的看着他。
辛子杏从来没有认为黄楷任演戏的天赋足以让他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表演大师。
可是她知道他对演戏的虔诚、热爱。
所以,即使也许他无法演得多么出色,但在表演的过程中,何尝不是一种偿愿般的满足?
辛子杏不在意黄楷任能不能拿奖,但她希望他能得到他想得到的。
这些话,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
黄楷任一直觉得她不懂他作为演员对演戏的感受。
辛子杏确实也不懂演戏的魅力在哪,如果懂,她可能自己也做演员去了。
但她不用懂,她只要知道他在乎什么、在意什么、真正想要什么,作为他的爱人,就会用自己的一切力量去帮助他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