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玫瑰(1 / 2)

宅女恋人 月斜影清 4995 字 3个月前

后天就是除夕了。

李欢独自踯躅在街头。

上一部戏一拍完,剧组人员就各奔东西。芬妮早已到了香港拍一部大戏,柯然是后起之秀,得导演青睐,又去了另外一部古装剧里,开始演女一号了。可是,没多久就传出经纪合约纠纷,对她的星途大有影响,她十分焦虑,正在为此奔波。而叶晓波,也因为去北京接拍一个广告离开了C城。本来,他给李欢介绍了另外一部戏,甚至可以演男二号,但是,要到横店影视城去拍,李欢嫌要长期离开C城,他已经彻底明白,拍古装戏根本没法了解回到自己那个朝代的秘密——许多导演编剧都是唬人的,裏面BUG一大串,常常连很简单的宫廷常识都不知道,反正粗制滥造现代人也看不出来。但是,李欢完全看得出来,他亲眼看着千疮百孔的古装剧,越想越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拒绝了。

富婆陈姐投资的电影,要明年6月份才开拍,首场取景在蜀南竹海和九寨沟,这是李欢早就答应了的。不过,还没开拍,时间也还早,便先不放在心上。他怕陈姐趁机调戏自己,可是,陈姐倒没有主动联系过他,这也让他放心了不少。

芬妮也跟他保持着联系,可她是大忙人,很久才有一个电话,这电话也不能给予他多少安慰,芬妮虽然美好而温柔,可是,自己的心事,自己的隐秘,那是完全没法和任何人言说的,无论是叶晓波、柯然还是芬妮,统统无法分享——

只有冯丰。

可是,冯丰已经走了。

他依旧住在那间屋子里,本来,冯丰走了,他也想搬走算了。可是,冯丰还有这屋子的钥匙,也许,她哪天就回来了呢?自己搬走了,她可就真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家地产公司发现他的特殊才能和眼光后,将他推荐给景观设计所,他不愿去上班,只接了一个单子在家里做。暗思,自己倒变成和冯丰一样的“自由职业者”了。

他来现代后,发现普通人要走官场路线并不现实,所以,瞄准了财经这块。火热的股市让他大感兴趣,得到那笔十万的奖金后,他看准了一支股票,全部投入,没想到三天后就涨停盘,一脱手,算算,几乎翻倍。

他大感诧异,立刻全心投入了这项“投机游戏”,发现,做这个挣钱,比其他各个行业都容易,而且好把握得多。

虽然衣食不愁,可是,孤寂,那种可怕的孤寂,是钻心噬骨的,他又悔又恨,从来没有觉得那个女人多好多美,可是,她离开了,才知道,如果没有了她,自己该如何在这个世界苦熬度日?

要是以前,她若在家里,看到自己挣钱,该高兴成什么样啊。可是,现在她却人影都不见了。

他给她打电话,她怕他担心,每次都接听,和善的笑声,淡淡的语气,只说自己很好,叫他也要保重,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自己在哪里。

如此几天下来,他几乎要崩溃了。可是,还是天天给她打电话,只要一天不打,心裏就是空荡荡的,完全不着边际,仿佛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唯有听到她的声音,才明白,自己还活着。

这几天,闲极无聊时,他终于把一套《天龙八部》看完了,也终于明白“段正淳”是什么“东西”了——一个好色风流的王爷,他生冷不忌,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有夫之妇,简直一个也不放过。他跟每个女人在一起时都是“真心真意”的,除了娶她们,他什么都能做到。他跟每个外面的女人生一个私生女,结果,自己的正妻生的唯一的儿子,却是别的男人的儿子。因为女人可怕的嫉妒和报复,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一个惨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也横刀自刎——临死,都不知道自己戴着老大一顶绿帽子!

他合上书,冯丰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耳边:“你就是个段正淳,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段正淳!”

一个男人,面面俱到的结果是面面都不到,或者干脆无情无义吧,只当成一种交易,钱货两清,一拍两散。如果夹带了丝毫的感情,又想红旗不倒,又想彩旗飘飘,那简直是没有可能的。

天下的花都让你一个人采完了,其他男人忙活个什么劲?

他仿佛明白了冯丰跟自己格格不入的根源,她这样的女人,要么独占,要么放弃,决不能和任何人分享。

因为,有些东西本来就是绝无可能和别人分享的。

谁愿意花大价钱去买一个别人啃过一口的苹果?哪怕它再鲜艳香甜——沾染了别人的唾液,谁知道会不会有N多的细菌?

可是,自己怎么会是段正淳?自己是因为这个叫做“冯丰”的女人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是因为其他女人,无论是柯然还是芬妮,都不是因为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被贴上“段正淳”标签的?他愤怒又绝望,那么急切地想洗刷自己的冤屈,想寻回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伴侣——那种伴侣不止是生活上的,还是灵魂上的——没有她,千年的秘密,又还能和谁沟通?

他给冯丰打电话:“冯丰,我看了段正淳的故事了……”

“哦?”

“我并不是‘段正淳’,我没有喜欢那么多女人。更没有任何私生子。无论是柯然还是芬妮,我只是欣赏她们,我没有和她们有任何暧昧。冯丰,你回来好不好?”

“……”

“冯丰,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哪里?我来接你……”

“……”

“冯丰,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不能!决不能!”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住在爱人的房子里,拿着他的信用卡和现金,去给其他男人机会?她挂断电话,狠绝,不留余地,再留余地,就是对李欢的残忍,也是对自己和叶嘉的亵渎。

心裏有淡淡的悲哀,李欢,他就像离群的狼,想找到唯一的同伴,如果不是他千年的秘密和孤寂,以他的高傲,怎会这样苦苦哀求一个女人?

每个人都是孤寂的,端看程度不同而已。

从清晨枯坐到黄昏,李欢起身出门,想出去转转。

才不过六点,橱窗的灯光就变得那么暗淡。

他慢慢走过,眼光慢慢落在一件雪白的大衣上。这大衣是陌生的,可是,这个橱窗他记得。刚来现代的某一天,他和冯丰路过这裏,看到一条两万多的裙子,冯丰拉他出来,说这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那是暴发户才穿的,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啦。

现在已是冬天,卖的自然不是裙子,而是大衣。

他进去,看着那样漂亮的一件衣服,发呆,心想,冯丰穿着会是什么样子?可是,他希望看到那条裙子——和冯丰一起看过的那条裙子。

店员小姐见他发呆,走过来,柔声:“先生,您需要什么?”

“哦,裙子,你们还有那种裙子吗?”

他很详细地形容、描述,小姐听得很认真,然后点头:“有的,那种款式只有唯一的一条。其他款式都卖出去了,可是,当时不知为什么就这款没有卖出去,我们都在奇怪呢。我给你找找……”

小姐去了好一会儿,拿出那条保存得很好的裙子,李欢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正是那条,那么鲜明的记忆,抹也抹不去。

他刷卡,小姐陪着他闲聊:“先生真有心,买这条裙子是送给女朋友的吗?”

“不,送给我老婆。唉,就算女朋友吧……”

她不肯承认是自己的老婆,那么,就从女朋友开始吧。前些日子,他还曾悄悄问过叶晓波,结婚证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结婚证,那女人是不是就可以不承认是一个男人的妻子?当时,叶晓波像瞅火星人一般瞅他,惊讶得合不拢嘴:“大哥,你莫非没有领结婚证?那别人怎么好算你老婆?”他满脸的同情,难怪李欢会被自己哥给撬了墙角,原来,他是“无证经营”,根本没法律保障嘛。

李欢这才明白,要保住一个女人,得先要有结婚证,就像古代的“三媒六聘”、八抬花轿。

店员小姐还在说什么,他没听清楚,只是想,这裙子冯丰看过,冯丰很喜欢,自己那一刻已经决定,一有了能力,一定来买下送给她。不曾想,冥冥之中,这裙子居然还在。

莫非这就是天意?

他的心裏稍微暖和了一点儿,拿了包装好的裙子出了门。

那个黑土方果然有效,几天后,冯丰取下面上的纱布,那淡淡的疤痕就完全消失了,敷过的皮肤那一团洗净,倒比其他地方更白皙一点儿。她暗恨医院歹毒,在外面花一百多元的土药就好了,要换到医院,起码几千上万,真是狠啊。什么世道,穷人哪里还敢上医院啊。

脚伤本就不严重,加上前几天叶嘉精心的按摩,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能站久了,平素走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能够直立行走是从猿到人的重要一步,冯丰想,现在才体会到了这话的威力——还是直立行走好啊,像猴子一样“蹦跳”着,还真不是滋味。没有疤痕,没有成为跛子,总算老天有眼呀。

她这几天匆匆赶完了最紧要的两个方案,收尾后交给了客户,剩下的也不管了,心想,等年后再说,反正也都要放年假了。

叶嘉因为行程紧张,打电话说明天才能回来。她想起他要回家,第一次有人一起过除夕了,心情无比雀跃,将衣柜里的新衣服一件一件地试穿,心想,明天一定要漂漂亮亮地给他看。

她换到一件白色大衣时,电话响起。

她接听,是李欢的声音:“冯丰,你在哪里?”

他每天打电话,总是这样开头,那样急迫,不屈不挠。

她怎能告诉他,自己在叶嘉这裏?那是对他的重大打击。可是,如果不告诉他,他难道这样一直折腾下去?她终于狠狠心,淡淡道:“李欢,你不要找我,我跟叶嘉在一起……”

一柄利刃直插心脏,快、准、狠地一招置人于死地。

叶嘉?为什么又出现了叶嘉?

李欢的声音空洞而漠然,连发怒都忘记了,叶嘉,阴魂不散的叶嘉,他不是不在吗?她不是说叶嘉并未将她放在心裏吗?为什么叶嘉又出现了?而且,她还搬到了叶嘉的家里?

眼前一阵金星乱冒,他定了定神:“冯丰,你告诉我地址……”

“……”

长久的沉默。

“冯丰,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为你送点东西……”

冯丰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小小声:“李欢,我不需要什么,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冯丰,我只送一样东西,马上就走。我决不会缠着你……”

那样的急切,还有,卑微。

孤独的李欢,在这个世界,像一匹误入洪荒的野狼。

冯丰沉默一会儿:“你在家门外的小广场等我,我来找你。”

“你的脚不方便……”

“我已经好了!”

挂了电话,李欢看着手里的裙子,醒悟过来,立刻招手拦车。连过几辆出租都有人,好不容易看见了空车,他飞也似的上车,往家赶。

夜风冷冷地吹在面上,小广场上,灯光亮如白昼,很多老头、老太婆在这裏跳舞,用一种热闹的方式过他们的夜生活。

李欢下车,直奔广场,在最边上,冷清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子。

她穿白色的衣服,面上不再贴有纱布,也没有丝毫的伤痕。她面带微笑,清新、整齐、干净、大方,没有丝毫的落拓和狼狈潦倒,似脱胎换骨了一个人。

“冯丰……”

“李欢!”

两人互相招呼了一声,彼此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冯丰先打破沉默:“李欢,有什么事情啊?”

“你的伤都好了?”他看她的脚,看不出什么来。看她的脸,少了憔悴和邋遢,沉默也掩不住的容光焕发。

冯丰点头。

李欢想起,将包装好的裙子递给她,声音十分镇定:“我说过要买给你的裙子,幸好,这样的季节居然都还在……”

她无法伸出手去。

他手往前,递在她的手里:“我第一次送你礼物,请你收下!就当——是朋友送的吧。”

她勉强接过盒子,重若千钧的痛楚。

李欢松了口气,笑了起来。他又给她一张卡:“冯丰,这裏面是我用那十万元奖金作为本金投入股市赚来的。那是我们共有的,这一部分给你……”

她缩回手,不接。

他固执地递出:“是你的。”

“你拿着,继续吧,以后上了千万再分给我。”

是玩笑吧?李欢当了承诺,笑着收在身边,小心翼翼:“嗯,你记得,这是我们共有的东西,以后变了百万千万,都有一半是你的。”

她低头,不敢看他的脸色:“李欢,你这又是何苦?”

李欢细细地看她,全然的陌生,异样的美丽,好像整个人都变化了。不,也许这些美丽自来都是存在的,只是,往常她将它用邋遢和漫不经心给掩盖起来了。今天,这些美丽就像被擦亮的银器,陌生得闪闪发光。

这是谁带给她的变化?除了叶嘉,还会有谁?

“叶嘉待你可好?”

他明知故问。

“还行。”

她心不在焉。

她爱上别人,自己又怎能继续死缠烂打?沉默半晌,李欢维持着自己最后的高傲,点点头:“冯丰,你走吧。”

没有责骂,没有怒吼,那样疲倦的声音,冯丰突然那么愤恨,李欢,他为什么不给自己两耳光?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是个“宁可我负人决不人负我”的暴君,不是吗?为什么变成了一个心胸宽广的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最大的虚伪就是以“宽容”为借口,大打太极,说什么“只要你幸福我就幸福”,把过错无形中全部推给对方,自己整个变成了无辜的受害者。可是,谁能体会得到,这个“被宽容”的对象,会就此背上沉重的心灵枷锁?

她强忍住要掉下来的泪水,看着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那么刺眼!她将盒子塞在他的手里,转身就走。

李欢拉住她,将盒子重新放回她的手里:“冯丰,请你收下,不然,我终生都不会心安!”

半年同一屋檐下的日子,尖刀一般划过心灵。

他要心安,自己就不要心安了?自己拿着这个盒子,就如一座铁塔,被镇压在塔下,千年妖孽,心灵永不得翻身?

她钻心地愤怒,拿了盒子转身就走,因为走得太快,尚未痊愈的左脚钻心疼痛,微微有些瘸。李欢抢上前,想扶她一步,却见一个健壮的中年妇女早已扶住了她,前面停了一辆车,司机探出头来……

李欢颓然停下脚步,心裏碎成一片一片舀不起的薄冰……

车子开动,冯丰才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陈嫂看她紧紧抱着的盒子,不,那不是抱着,像被一副枷锁牢牢禁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