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析子之学,本就以善于找寻漏洞着称于天下,这一口郑地口音的讼师言辞也处处把持着法的合理性,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台下不远处,作为旁听的孟胜、徐弱等墨家人物跪坐于地,或有点头称赞的,或有埋头思索的,也有咬牙切齿的。
徐弱嘴角不停地抽动,嘴裏嘟嘟囔囔地暗自咒骂着什么,一旁的孟胜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徐弱的肩膀,示意让他不要说话。
徐弱不是不同意这个郑国口音讼师的话,也认可这些话中的道理,可是他觉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讨论这些屁事?
这费国的“国民”政府已经成立了一个多月了,可是这些人整日扯皮,根本不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贵族们现在明显是在拖延时间,明着说各个封地的贵族都可以来都城进行商量,又说应该按照土地划分推选贤人,这样他们也能够成为贤人一同议政。
可事实上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看,贵族们就是在拖延时间准备武力,甚至有贵族出访齐鲁等国。
民众最关注的土地、税率、劳役这些问题悬而未决。
这些贤人们却整天在争论是不是应该限制最高粮价、贵族们是不是可以被选为贤人一同议政、费国都城的政策是否可以推广到都城之外的封地……
甚至今天为了一个囤货居奇的奸商,还要贤人们一起来讨论到底是不是罪。
徐弱觉得咬牙切齿的地方,不在于这个奸商的行径,事实上他在墨家多年,对于这个奸商“惟害无罪”的判定是支持的。
但是他觉得这些“贤人”们的行动能力和组织能力,实在是和墨家的那些同志差的太远。
这时候要做什么?
这时候要做的,是立刻将都城的民众组织起来,完成收获后,利用民心高涨的时候直接出兵到贵族的封地,强行推广授田于民分期赎买的政策。
若不同意,那就是违背了费国的律法,收回封地,驱逐了事。
若是同意,那就迅速实行,开始选拔一些通晓九数、田方的人才,准备最好授田工作。
春耕的牛马、种子;盐货的买卖、运输;军队的组建、城墙的修筑……这才是此时的当务之急。
可如今一天天的都在扯皮,这些当务之急基本上没做什么。
不少人还心存幻想,觉得只要不触动贵族封地的利益,那么自己这些人在都城的变革就不会受到诘难和贵族的反对。
到时候事实上等同于费国都城行一部律法,而都城之外的封地上还是实行井田礼制。
徐弱心想,你们和贵族们讲义、讲法、讲理、讲道……可是贵族们让你们服劳役、耕公田的时候,可曾和你们讲?
一些只在都城附近有田的人,想的便是自己身边的这些事,只想着现在公子峦已经承认宫室公田分与自己,那么都城之外的那些人便和自己无关。
要不然又要触怒了封地贵族,到时候也不好收场,不少人觉得最好的局面就是都城自治,其余贵族的封地依旧实行旧法,或是以仁义劝告那些贵族实行仁政。
徐弱心想,这都是一些什么样的蠢货。利己不是这么利的,利己也要分长远和短视的,这哪里是利己?这是害己。
你今日不管都城之外的那些封地之民,将来贵族们一旦翻脸的时候,那些人又岂能支持你们?
前几日听说今日要审判,本想着藉着今天的事,这些贤人们能干点正事,赶紧盘算一下需要多少精通九数田方的人组织在春耕之前分地、赶紧给贵族们下最后的通牒让他们立刻实行新法否则就是违法……
可结果到现在为止,还是在干这件不疼不痒的事。
徐弱心想,定下法令,不遵守的就按违法处置,那些贵族若不同意,那就是违法,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还做不成吗?
既然人人平等,那就靠人数胜过那些贵族,你们学学我们墨家立刻派人去封地、村社宣扬这些,让那里的人推选你们为贤人只需要一个简单的“个人授田”就可以。
可你们不做,却还想着“合理”,要让贵族们参加议政,从而希望名正言顺的推行政策,自上而下的变革,真真可笑!到时候封地上推选出来的,肯定就是那些贵族,到时候你们是认还是不认?
正是因为越想越气,徐弱咬牙切齿,恨不能现在就站出来痛骂在场的这些人一番,告诉他们到底应该怎么做。
然而墨家终究是讲纪律的,孟胜轻按了一下他之后,徐弱也只能将满腔怒火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