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你俩就别呛呛了,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去市上沽些醋,买条鱼,晚上给我做个醒酒的酸汤,免不得还要喝酒……走过许多地方,还是高柳的醋最好吃。”
女孩儿听到父亲这样说,欢呼雀跃,扑过去道:“父亲最好了。”
被数落的要去买醋的母亲回嘴道:“好个屁。他那是要把你卖钱呢!”
女孩儿却不在乎,嬉笑道:“他愿意卖,我也中意买家,有什么不好?”
说完一溜烟地跑开。
男人收拢了家里的一些钱,揣在怀里,急匆匆离开了。
……
夜里,喝的醉醺醺的男人回来的时候,一大碗小鲫鱼和老醋做的酸汤摆在桌上。
撑在瓦罐里呼噜呼噜地喝了两罐,这才压下去了往上返的酒气,妻子又弄了些水让他喝下,泡了一小块黑乎乎的压茶饼。
“怎么喝这么多?都和谁喝的呀?”
丈夫摸过黑乎乎的泡着茶饼的瓦罐,咕咚咕咚地灌了两口,带着醉意笑道:“你说这个和谁喝的,今天在宴席上我听墨家那些人讲了个故事。”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
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
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妻子噗嗤一声笑出来,轻点的丈夫的头道:“听听,听听,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就你们这些求富贵的、求钱的、求官的,这手段啊,能让妻妾不羞愧的,就没几个。”
“你还好意思讲这个故事。不去想想女儿将来孤零零的怎么办,就想着和墨家那边搭上关系做个姻亲,我是不是得要在院中大哭才行?”
丈夫醉醺醺地摸上了妻子的手,笑道:“哭?你这故事没听全啊,人家是其妻与其妾,相泣于中庭……你这还缺了个人呢。”
妻子啐了一口骂道:“你敢!你要是愿意让墨家妇女部的那些人带着人天天堵在门口骂你,你就试试!”
丈夫哈哈笑道:“不用试了。泗上那边已经制出法了,以后纳妾就不是妇女部的人天天堵门口讲道理那么简单了,而是要犯禁、犯法的。抓起来去劳改,我可不想在高柳挖一年煤……”
妻子皱眉道:“怎么管这么严啊?墨家连这个事都要管了?”
丈夫呸了一声道:“你们这女人啊,这对你们不是好事吗?怎么你们反倒是嫌弃管的严了?”
妻子笑笑说道:“就怕是别的也一样严。”
“嗯。”
丈夫点点头,说道:“别的也一样严那是肯定的,你当齐人一妻一妾的故事,真就是在宴会上说着当笑话听的?劝我们呢,发财富贵的手段别太脏,妻妾羞愧相泣于庭那是小事,被拉出去枪决可就是大事了。墨家说,这叫先礼后兵,先明后不争。”
“墨家那些人太能喝,劝着我们喝,喝的我们都醉醺醺的他们要给我们讲道理。墨家的那酒太烈,也就这几年喝了一些,若是以往只喝那些酸酒的时候,只怕一盏下肚就倒了。”
“这一次允许长期雇工,但那也不是奴仆,让我们分清楚什么是雇工、什么是奴仆。打不得、骂不得,每旬一天休沐还要组织这些雇工一同听讲义。好在四年呢,怎么也赚回来了。”
待说完了今日宴会上的这些事,丈夫这才说起来女儿的婚事打算。
“你担心的那些都没用,你当墨家只在高柳有人呢?这一次来齐国都打败了,都打到齐国临淄了……你知道齐国吧?太公望的那个齐国啊,你说你怕什么?还株连……真要到那一步,你我都得死。武城屠城的事,你也在报上看过了,就因为武城离泗上太近了,就全被屠了,真要是那一天墨家败了,咱们都得被屠。斩草除根你懂不懂?你我不是没听过人无非老幼贵贱尽皆平等的话吧?你我不是没听过墨家聚会讲义吧?这一次南下出征咱儿子不是没服役跟着南下吧?”
妻子嘟囔道:“还是不一样吧?那小伙子逼死过公子朝,他家身上可是和贵胄有血债的,咱们不是还没血债吗?”
丈夫一听这话,气的笑了,骂道:“你是在高柳活的太久了,把高柳的法,当成天下的法了。高柳的法,讲道理、分人、不株连,外面的法你以为也是这样?你不是忘了吧?”
妻子想到了以前对贵族的恐惧和不敢直视,心中似乎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将高柳的法用在了别处,以为别处竟是一样。
换言之,她已经在不经意间,被墨家的这些道义同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