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侯遣使一事,秦国上下也有不同的意见。
三十年前,秦国地处西陲,自献公之后向西开拓再到失去西河,实际上秦国一直是关起门来自己玩,很少和中原诸侯有太多的联系,中原诸侯会盟什么的一般也不会招呼他。
这些年广开求贤令,加上泗上墨家崛起一直在坑魏国,这就使得在魏国西边和魏国割舍不断干系的秦国从新回到了中原诸侯的视野之中。
其实齐国已经很久没和秦国联系了,这一次齐侯遣派了使者与秦商谈,难免有些心急,暴露出了齐国的一些想法。
诸侯合力反墨,秦国不出面不行,因为秦与三晋之争哪怕主观上不是在帮墨家,可实质上就是在帮忙。
不过这个三晋同盟也不见得多么稳固,如果利益足够,哪怕是和魏国关系最好的韩国,也会加入到齐国构想的瓜分魏国的这场盛宴之中。
秦国大臣们也是分成两派。
一派认为,只要赵、齐出面,彻底废掉魏国不成问题。趁着墨家现在正和楚、越作战还未平定的机会,得到西河、染指上郡,可以实现秦国彻底从西陲走出去的梦想。
另一派则认为墨家的势力与日剧增,一旦吞楚灭越后,墨家在南方的布局就连成一片了。南海、南郑、闽、吴越、徐州、荆州……而且墨家的道义又是反诸侯反贵族反世袭的,这是一场道义道统之争,不进则退、不胜则亡,所以现在应该和各国交好,全力反墨。
秦君举棋不定,心虽有所属,但还是想要听听吴起的意见。
他由是问道:“以公之见,这一次若是诸侯合力反墨,也是难以一战平定毕其功于一役的吗?”
吴起摇摇头,思索片刻,慎重道:“即便武王复生、太公摇旗,孙武子伍子胥统制大军,也不可能一战平定毕其功于一役。”
“昔年我亡秦之时,曾过泗上。那是泗上之富庶,便胜于今日之秦;泗上之兵卒纪律以及利天下之心,今更胜昔。”
“以我观之,这一次诸侯合力所能争取到的最大的战果,也就是墨家退出江汉,以鄱邑为界。泗上之地,诸侯一寸都得不到,一旦墨家退入泗上据守,非五十万兵卒辎卒征战三年方有可能,然诸侯各国若是征召五十万,三年后国内怕是要都饿死了。”
“而且,越国亡定了。这便是诸侯联军这一次所能取得的最大的胜利。”
这个答案可以说是相当的悲观,秦君以为的大胜,是不止把墨家赶回江汉,还要让泗上受到重创,虽不说是彻底灭绝为焦土,但至少也可以让泗上四面被围,丧失一切对外进攻的能力。
然而吴起的回答却截然相反,他判断这一次诸侯联军若是能复江汉之楚,就算是最大的胜利了,而且这还得搭上一个越国。
秦君明白秦国和泗上有差距,却没想到差距会是这么大。
“那么齐人这一次瓜分魏国之策,于秦何利?”
吴起再度摇头道:“于秦无利。”
“看似秦能得西河上郡,然而墨家的实力在增加,纵然魏灭,赵齐韩瓜分魏地日强。”
“届时墨家兵屯商于,北上可攻西河、西进可抵蓝田。赵齐韩各怀心思,反倒给了墨家各个击破纵横外交的机会。”
“原本秦处西陲,与墨家不战不攻不和,中原愈乱,秦人愈强。若是瓜分了魏国,但凡有风吹草动,秦就要出兵与墨家对峙。”
秦君正欲反驳,吴起反问道:“敢问君上,若墨家经鲁关上洛,到时候秦是否出兵援韩、周?”
只一问,秦君就明白过来。如果不管墨家反倒是趁机瓜分掉魏国,那么一旦墨家北上攻韩,秦国就必须得要出兵。
到时候秦国的外交政策能也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唇亡齿寒,而非是远交近攻。
吴起又问:“西河虽险而大,却不知与江汉南阳如何?墨家居徐州,已然天下无可敌者,若再得荆、扬二州,区区西河岂能与荆、扬二州相论?今已不敌,将来墨家增势十、秦人增势一,今后何以战?”
吴起再问:“南郑之南为巴蜀。墨家若得荆州、灭吴越,又有南郑之军,南西对进,巴蜀必不能敌。”
“数年之后,天下诸侯所面临的,不是现在的泗上墨家。而是以南郑、汉水、大别、淮水一直到兖州汶水以至东海为界的墨家。九州之地,其有九四;九州之富,恐其三二,今后何以战?”
“齐侯愚昧只知小利,就齐国现在的局面……纵得魏地,又能如何?数年之后,墨家若以灭楚之势全力攻齐,两月可定,到时候就算我等有心救援,不说辎重后勤与消息传递,便是当日即知,两月之内可能抵达临淄?”
秦君缓缓点头,明白了吴起的意思,一旦这个局面形成,这就不是东攻而西救的局面了,而很可能是墨家四面出击,诸侯自顾不暇,最终被各个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