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远江的桔梗正是开花时节。
武田信玄坐卧在乘舆之上,感受着淡紫色的花簇和浅浅的清香,安然闭目,抛去杂念,享受这难得的片刻闲暇。
此处并非滨松城附近的本阵,而是半日路程之外,龙岩山的外围,属于妙云寺的院落,远离硝烟战火,免受喧嚣干扰,又能保证安全,路途也不至于太难通行。
并不能说是出世修行的好去处。但如果你尘缘未了,时刻有要事处置,不敢轻易失去联系,倒是可以稍微休养生息一下子。
军务大半已经委托给了副将内藤昌丰来担当,政事则由表弟樱井信忠暂代,再让弟弟武田信廉居中协调统筹,除非有什么必须第一时间面呈的要闻传回,否则武田信玄是不打算轻易回到岗位了。
当然不是因为想偷懒,而是身体条件实在不允许。
年齿渐长,日夜奔波,现在武田信玄的老态已经越来越难掩饰。尤其是最近一两个月来,精神日益不济,在马扎上坐了二三个时辰,便昏昏欲睡,耳目缭乱。
这样是没办法及时听取报告,做出决断的。
请了甲信、骏河、关东各地的数个名医看过,也开了许多安神益气的药物,但生效甚微,几乎不见起色。
大夫们都说,药石只是抛砖引玉罢了,保重贵体,多加休养才是根本办法,千万不能再过度操心劳累。
长久的寿元,乃是成就霸业,光大家门的必要条件,因此,一向在这方面固执己见的武田信玄亦不得不从谏如流,听取了医师的见解,自继位以来,第一次主动远离权柄。
而且还是在战事的紧要关头。
本来运筹帷幄,庙算千里,是没问题的。
主力压制最有威胁的德川家康,山县、高坂压制冈崎的德川信康同时调略三河国人众,胜赖那小子的部队更是一举占据清州,如此一来,正面之敌被分割成不能兼顾的三段,有了充分的余地,可以各个击破,或者从中离间取利。
透波里忍者配合佐久间信盛等人,扰乱了南近江柴田胜家,再加之鼓动越前朝仓与伊势北畠南北呼应,令畿内众将无力支援尾张。
竹中重治忽然脱颖而出算是个意外,不过终究根基浅薄,短时间还不能动摇大局。
至于浅井长政,果然如预想中一般,一心在西国攻城掠地,不愿到东边啃硬骨头了。私下联络别所、荒木、黑田等人,花费的礼金都显得多余。
各方面皆顺风顺水,只有一个地方出了问题。
可没想到这唯一的问题居然如此严重。
当年呼风唤雨的松永弹正,看来是老了,其子又志大才疏不堪信任,拿了武田家那么多金子,结果既没能用外交手段缓住平手氏,也未从军事角度提供帮助。大张旗鼓去围攻御所,招致速败,连老家都被人借机清算掉。
而潜入和泉等地的透波们,虽然取得一定成果,却远远不够给敌重创。
然后平手氏利用这些行动,进一步提高了声威,征召了周边列国,总计三万人马,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尾张前线。
成为武田西进的最大阻碍。
源朝臣平手刑部少辅甚左衞门汎秀。
檄文上的这个落款,正是如鲠在喉。
“斯波氏门下一介文吏,竟也妄称清河源氏新田家之分族,攀龙附凤,简直跟德川一样可笑。”
虽然冒认祖先是这年头流行的活动,但程度也有高低差别。德川家跟源氏的关系完全是胡编乱造硬凑上去,平手家的族谱则是真伪参半具有争议,而武田家的血脉传承却有相当高的可信度,只有一两代人的行为记载稍显存疑。
当然有资格鄙视一下前者。
显然平手汎秀被痛恨的原因不在于伪造族谱,而在于持续不断带来麻烦。
还经常是十分严重,不得不打断休息的那种。
比如——
“少主带兵从尾张返回,正在寺外求见,是否让他进来?”
武藤喜兵衞小心翼翼来到了消息。
这少年近侍已经足够心细如发,谨小慎微,选了最恰当的时机,用了最适合的语气,尽量不给主君带来额外的心理波动。
但无助于减轻此事的头疼程度。
显然,这种情况,内藤昌丰、马场信房、乃至武田信廉他们完全没法处理。
若不赶紧安排好从前线忽然赶回来的二代目,军心怕是要不安。
唉,这傻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