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的历史上,北畠显家、新田义贞、菊池武光、名和长年等等,那批与足利尊氏敌对的南朝武士,由于最终的失败,而被室町幕府打上了“乱臣贼子”的标签,一直不得翻身。
直到明治维新的时期,江户政权垮台,大政奉还之后,整个源氏族裔和武家体制的历史遭到了颠覆性的重新批判解读,官方认定南朝才是正统,北朝实属僭主。因此上述那些人的评价彻底调转,誉为“建武中兴功臣”,受广发的尊崇与祭拜。
这个变化,深刻体现了“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道理。
中途楠木正成受益于后代出了个大学者大书法家楠木正虎,在其反覆周旋活动之下,移除了朝敌罪名。但这仅限于个人定位,并不意味着群体形象。
按说既然有此先例,再为新田义贞平反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可行性。只要不推而广之的话。
不过,平手汎秀刚得到内大臣的位置,骤然就提出来这么劲爆的要求,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所引申,得寸进尺呢?
反正把一条内基吓得够呛,当场嗫嚅含糊,不敢说是也不敢说否。
他虽然身居正二位,即将担任左大臣,堪称数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只是因为出自摄关嫡流之故罢了。本身还不到三十岁,历练并不怎么充分。
能做的唯有把原原本本的话传递回去,让更懂事更靠谱的人来做决定。
没过几天,平手汎秀来到京都,正式接受了“正二位内大臣,兼左近衞大将如原”的宣旨之后,现任关白二条晴良来访。
无论从官位、资历、能力、人脉来看,这位才是目前公卿中的核心人物。
惯例,关白由一条、二条、九条、近衞、鹰司五家的嫡系成员轮流坐庄,每届并不规定任期但一般三五年就自觉卸任让位,否则容易引起公愤。如此一来就不会有哪一家形成垄断局面。
朝廷剩下的实权已经很稀少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内部就会团结恭谦,该争的一样要争,只是不像武士那样动刀动枪的程度。
原本二十多年前,二条晴良少壮时,已经唱过主角挑过大樑了,现在该是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年纪。
可没想到后面出了个“永禄大逆”的事情。足利义辉死后,时任关白近衞前久押错了宝,看好三好三人众和足利义荣,结果被织田信长的勤王上洛之师赶出了京都。
已经退居二线的二条晴良趁机同义昭、信长接近,得以二度上台,再次成为藤原氏的领头成员。利用职务之便,他让一个儿子拜无子的九条植通为父,另一个儿子继承绝嗣的鹰司家之名,加上还有一个儿子留着传嗣本家血脉,等于五摄占了三个。
这个快六十岁的老官僚,虽然鹤发鸡皮老态龙锺,似乎已入风烛残年了,脑袋却半点不糊涂,看起来真有点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意思,一上来,直接便对平手汎秀讲:“平手内府交代的事情,一条左府已经转述了。老朽以为,若源光院殿(新田义贞)乃是您的直亲,那么无论如何应该平反,重获尊荣。但事实并非如此,就请恕拒绝了。”
他的态度温润和善,看上去胸有成竹,毫无惊惧的意思。
平手汎秀却也不以为意,轻轻摇头道:“竟然叨扰博陆,真是惭愧。话说,虽然与我只是旁支,但毕竟源光院殿乃自古新田一门最具盛名的武将,岂忍他背负朝敌之名呢!”
所谓博陆,乃关白之唐名,得于东汉霍光的典故。
二条晴良立即挥手微笑而答:“内府此言差矣。自古新田一门最具盛名的武将,明明是您本人啊!纵然不考虑立场区别,以源光院殿之功业,也是断然无法与您等量齐观的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恭维话一出,平手汎秀神色稍缓,笑而不语了。
二条晴良赶紧继续补充:“为彰显内府的无上勋绩,朝廷以为,‘镇守府将军’的职役虽然多年虚悬,不曾授予任何人,但今日加之于您的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闻言平手汎秀慢吞吞地向前欠身,淡然道:“真是荣幸之至。”
神色好像是比较满意但又算不上特别满意的样子。
二条晴良看上去也不怎么意外,缓了一缓继续开口:“另有一件要事,要与内府相商,烦请您指点迷津,慧眼识人。”
此话令平手汎秀略微讶然:“未知博陆有什么吩咐?”
二条晴良感叹一声,幽幽道:“您也知道,老朽本来早就到了该静享天伦的时候,只因为时局动荡,才不得不出来维持局面。眼看现在已经是日暮残年,天下也多亏了内府的努力转危为安,那么是该物色后继者的关头了。”
这话让平手汎秀愣了一会儿,半天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是堂堂正二位内大臣,是太政官裏面排第四的高位公卿,参与下任关白人选的讨论是无比名正言顺的事,甚至理论上存在提名自己的可能性。
但那么做的话,可能会把年老体衰的现任关白殿下吓死导致政局危机,所以没有必要。
二条晴良其实是提了一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根据官位晋升惯例,除了平手汎秀这个武家公卿之外,目前关白的继承顺位依次应该是九条兼孝、一条内基,二条昭实、鹰司信房。四个裏面,有三个是二条晴良是亲儿子。
不过其实还存在一个变量。
而且平手汎秀故意把这个变量讲了出来,煞有介事道:“当年近衞前久殿下出任关白之时,似乎情况不错。他是由于幕府的强烈要求而被迫离开的,但现在公方本人都不在京都,我想,再让近衞殿下回来也可以考虑。博陆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