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慕瓷被闹钟叫醒了。
沈如归有起床气,慕瓷识趣地乖乖送上早安吻,再去洗漱。因为她今天要工作,沈如归处处都留了劲儿,没太过分。
对比起来,慕瓷更像是粗暴的那个。
“看什么?”沈如归脱掉浴袍随手扔到一边,打开花洒,“想过来给我揉揉?”
慕瓷表示拒绝:“不,我不想。”
镜子里的她状态还可以,气色也不错。
昨晚宁倩见到她跟见到仇人似的,晚上睡得着才怪,不过她睡得挺好,那对母女心裏不痛快,她挺痛快。
慕瓷收拾完准备出门,发现沈如归也拿着车钥匙下楼了。
明明不近视,他却总戴副眼镜。
这人脱了衣服禽兽不如,穿上衣服是斯文败类。
慕瓷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看这个男人顺眼了,不禁感叹男色上头。
沈如归也是一身黑色,两人无意间又配了一身情侣装。
“顺路,送你。”
“送我?你不忙吗?”
“再忙也不差这点儿时间。”
“哦。”慕瓷撇撇嘴,嘀咕了一句“见鬼”。
这几个月,接送慕瓷的人要么是司机,要么是贺昭。安萝来了之后,贺昭所有的心思都在安萝身上,偶尔几次也是出去给安萝买东西顺路接她。
这是沈如归第一次送她去剧组。
雪还在下,园子里白茫茫一片,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地响。
“我给你惹了麻烦,贺西楼会找你的事吗?”
贺西楼和贺昭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和不是秘密,沈如归和贺昭在一条船上,那么,他和贺西楼之间应该不像表面那样友好。
“问题不大,找机会给他送点儿钱就过去了。”
他说的“点儿”,当然不是真的“点儿”。
“那得多少啊?昨晚打碎的那些杯子好像还挺值钱,我有生之年能还清吗?”
沈如归面不改色:“我先给你垫上,你慢慢还,争取活到八十岁。”
“你是不是又趁机讹我?”
“不信就自己赔,机会只有一次,你赔我就不干涉,我赔你就得听我的,随便你怎么选。”
慕瓷穷得没底气:“你等着,我拍完最后两场戏就能拿到片酬了。”
沈如归点头:“嗯,我等着。”
慕瓷索性闭嘴当哑巴。
沈如归腿长走得快,慕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落下了一大段路。
车都停在车库,走过去要好几分钟。下雪天路滑,慕瓷怕摔,踩着沈如归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前走。
刚七点,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沈如归往后看,眼底满是笑意。
不知不觉,两个脚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慕瓷走得有些吃力,抬头看向前面的沈如归,他的步伐正常,不太像是故意的。
这人走得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身后传来女人的惊呼声,沈如归停下来,回头就看到慕瓷可怜兮兮地坐在雪地里。
“好疼,我不会骨折了吧?”
如果是真骨折,她早开始骂人了。沈如归看着好笑,原路返回走到她的面前:“很疼?”
“嗯嗯!”
沈如归蹲下去,握住她的脚踝轻揉:“哪里疼?”
“就是你摸的地方。”
“可能是骨折了。”
“那怎么办?我还没拍完呢。”她一脸苦瓜色,“陆导肯定又要骂我了。”
“别演了。”沈如归戳穿她,“起来,不嫌冷?”
慕瓷索性破罐子破摔,抱着他耍赖:“腰疼腿疼走不动,你背我。”
沈如归虽然一脸嫌弃,但还是转身半蹲着,慕瓷趴到他的背上。
她在袖子里藏了颗小雪球,趴好后,悄悄拉开沈如归的衣领,把雪球塞进去,沈如归被冰得倒吸一口凉气。
“慕瓷。”
“怎么了?走啊,再磨蹭我要迟到了。别松手,我会掉下去的。”
“摔死你算了。”
“我警告你啊沈如归,我现在是有粉丝的人,你说话做事注意点儿,下次再这样,我让我公司给你发律师函,哎哎哎!开玩笑,开玩笑的,别当真嘛,我真的要掉下去了。”
贺昭陪着安萝在宽敞的地方堆雪人,安萝怀里还抱着那只猫。那只猫也不知道是贺昭从哪里弄来的,又肥又懒,不让别人抱,只黏着安萝。
慕瓷看了一会儿:“他们是起得早,还是根本没睡觉?”
沈如归不关心这些:“闲的。”
“你懂什么,这叫浪漫,看人家贺昭多会哄安萝开心。”慕瓷朝他们挥手:“早上好,安萝。”
贺昭还在滚雪球。慕瓷假摔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已经见怪不怪:“一起出门啊?”
“他顺路。”
“嗯,一个走东岳路,一个走公园路,确实很顺路。”
两条路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他真没意思,我们走,不理他。”慕瓷忘了自己一分钟前刚夸过贺昭,双手抱紧沈如归:“拜拜安萝,晚上见。”
安萝从住进来到现在没说过话,慕瓷笑着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看着。
贺昭给她穿上最厚的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地,还给她塞了一个热水袋,但还是担心她冷,过一会儿就去摸摸她的手。
堆雪人不是轻松的事,贺昭累出了一身汗,但能让她开心,做什么都值得。
“安萝,你喜欢这裏吗?”
贺昭知道她不会有任何回应,但还是自顾自地说:“这裏比家里好,没人管我们,但不能待太久,会给沈哥惹麻烦。等我找机会把你的证件从贺家拿出来,就带你去更好的地方。”
贺西楼还在找她。在这裏至少是安全的,贺西楼再有能耐也有所顾忌,不会光明正大地闯进来找人。
“安萝,我给你堆的雪人好不好看?
“还差个鼻子,一会儿我去厨房拿根胡萝卜。
“安萝,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总拉着你半夜溜出去玩,但次次都会被我妈抓到。有一次我藏在雪地里,谁都没发现,只有你找到了我。
“安萝,我是不是很没用?连你都保护不好。
“外面那些人都说我是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远远比不上他,说如果没有他,贺家肯定早被我败光了。安萝,你会不会也这样想?
“安萝……你跟我说句话吧。
“以前我每次泄气的时候,你都会抱抱我;现在你不理我,也不跟我说话,算了……还是我抱抱你吧。”
贺昭抱够了,牵着她往回走:“走,回去给雪人找鼻子。”
积雪厚,地很滑,贺昭走得慢。想起沈如归背着慕瓷的画面,他也在安萝前面蹲下去,拍拍自己的背:“上来,我也像沈哥那样,背着你走。”
安萝没动。
贺昭说:“没关系,你很轻,一点儿也不重,而且我力气很大,你看我的肌肉,不会累的。”
安萝看着怀里的猫。
“它不怕冷。”贺昭拍了拍猫脑袋,猫跳到地上。
贺昭背着安萝回屋:“想睡个回笼觉吗?”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贺昭叹气:“好吧,那就不睡。”
昨晚煮汤剩下的胡萝卜还很新鲜。
“安萝,想要兔子吗?不是用来吃的,给你买只活的,养着,你负责每天喂它吃东西,给它洗澡,陪它玩,和养猫一样。”
贺昭想着,有点儿事情做,她就不会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了。
“想要吗?”贺昭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想要就过来抱抱我,我就知道你想要。”
其实每根胡萝卜都差不多,但安萝选了很久。
贺昭也不催,安静地等着,等她选好,然后走过来抱他。
安萝进屋后脱掉了厚厚的羽绒服,裏面是一件毛衣,很软,她双手抱住贺昭的腰。贺昭每顿都看着她吃饭,她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瘦了。
“好,我知道了,吃完早饭就去买,我一定给你挑一只最漂亮的。”
慕瓷拍《相思》的最后两场戏很重要,不仅准备的时间很长,而且每个镜头都要反覆打磨。
陆川喊“咔”,慕瓷就去摄像机前看回放。她擅长打戏,动作干净利索,站在观众的角度看着很舒服。
慕瓷看完一遍,觉得这条是到目前为止最流畅、完成度最高的,至少她自己满意了。
“陆导,您觉得还行吗?”
陆川淡淡地道:“勉勉强强,也就那样吧。”
镜头里的慕瓷一身鲜红嫁衣,仿佛立在火焰里,手里拿着一把滴血的剑。那把剑,刺进了心上人的身体。
无论是眼神还是情绪都很到位,陆川将画面放大一倍,忽然视线定在某一处。
他看到了隐匿在慕瓷耳后的那个暗红色吻痕。
陆川侧眸对上慕瓷的目光,她蹲在地上,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藏着无数颗破碎的星星。
他想到了家里那条哈巴狗。
“陆导,我可以再来一遍。”
他转过头:“这条过了,休息十分钟。”
“好。”慕瓷松了口气,转过身,悄悄揉肩膀。
方方走过来,把水杯递给慕瓷,朝她眨了眨眼。
谁不知道陆川是出了名的严格,没有达到他的标准,只能不停地重来重来再重来,连续二十四小时拍摄都是常事,他说可以过了,就说明是满意的,只是嘴上没好话而已。
“累吧?坐着歇会儿。对了,外面有人找你,等了半个多小时,说是你姐姐。”
慕瓷喝水的动作一顿,几秒钟后就恢复了自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是眉眼间的那种灵动淡了些:“我哪里来的姐姐?”
“是哦,你除了你奶奶也没什么亲人了,可能是粉丝吧。不过,你知道那女的开了辆多贵的车吗?咱俩一年不吃不喝都买不起一个车轱辘。一身国际大牌,连发卡都是上万的奢侈品,我一年下来连上面的一颗钻都赚不到。啧啧,慕瓷,你出息了啊,都有这种貌美多金的粉丝了。”
方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看,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天都黑了,还在下雪,这裏又很偏僻,你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女孩子一个人挺危险的,而且那姑娘还长了张纯良无害的脸,万一出事了可不得了,我让她别等了先回去?”
慕瓷嗯了一声,脱下棉服,搓了搓冰凉的手,过去和男演员对机位。
方方跑出去,那位“粉丝”果然还在等。
“小姐姐,不好意思啊,慕瓷要拍到很晚,你先回去吧。你一个人来的,晚上太危险了,下个月慕瓷就有场见面会,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她了。”
慕依约不到慕瓷,只能来剧组找她:“谢谢关心,我还是再等等。”
方方心想:她还挺执着。
天气这么冷,方方想着去给“粉丝”倒杯热茶,结果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两个人躲在墙角抽烟,满嘴喷粪,句句都难听。如果说的是别人,方方可以当作没听见,但他们议论的人是慕瓷。
一年不刷牙的嘴都没有他们的嘴臭,方方气得恨不得扑过去撕烂那两个人的嘴,可还没迈出一步,就听到痛苦的叫声,下一秒,那两个人就被人像扔垃圾一样揪出来扔在地上。
其中一个人刚才说话字字下流,不等他爬起来,一只脚就踩在他的脸上用力地碾了碾。方方僵在原地,视线从他丑陋的嘴脸往上看,那只皮鞋干净得一尘不染,再往上,是一双堪称艺术品的手,最后,是和这暴戾行径极其不相符的清俊眉眼。
她要怎么形容呢?
男人戴了一副金丝框眼镜,但很显然,只是看似斯文。
慕依先回过神,连忙跑过去阻拦,“沈先生,您冷静点。”
方方也反应过来了。附近都有监控,事情搞大了大家都麻烦。然而下一秒,她就看到那位柔弱的“粉丝”被推得摔倒在地。
事情已经超出方方能控制的范围了。
“陆导,陆导!”方方转身就往摄影棚的方向跑,“陆导不好了,外面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陆川很反感工作的时候被打扰。
他刚走出去就看见了沈如归,下着雪的冬天,晚上的气温接近零摄氏度。
陆川和沈如归认识多年,知道沈如归要么不动手,要么就会把对方踩在脚底下让对方一辈子都没有报仇的机会。
“你是不是有病,跑到我这裏发什么疯?”
“不好意思,”沈如归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个人不是他,“我就是单纯看他们不顺眼。”
陆川放弃跟他沟通,和疯子讲不了道理。
方方小心翼翼地替沈如归解释:“陆导,是他们先不尊重慕瓷的,说话很难听,不怪这位先生。”
陆川看都不看她:“用你多嘴?”
方方识趣地闭上嘴。
慕依崴了脚,站不起来,方方去扶她。
沈如归不认识她,陆川只能让自己的助理送她去医院。
慕瓷还剩最后一场戏,没有台词,陆川只要慕瓷流一滴眼泪,并且就在回头的那一刻,不能晚也不能早。
外面没有闹出太大动静,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注意到陆川在开始之前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沈如归。
他怎么来了?
早上把她扔到剧组的时候他也没说晚上要过来。
现场有很多工作人员,沈如归旁若无人地走到慕瓷面前,盯着她那条露在大红嫁衣外面的狐狸尾巴。
尾巴毛茸茸的,很逼真。
慕瓷心裏瘆得慌,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觉得大事不妙:“你干吗?”
“路过,来看看。”沈如归面不改色。
她小声吐槽:“又路过,今天怎么这么闲?”
“有本事大点儿声。”
“没本事,你别打扰我工作。”
“我就是来看看,你忙你的,可以当我不存在。”沈如归朝她走近两步,很认真地说,“这尾巴不错,拍完直接穿回去。”
“道具!这是道具!”慕瓷吓得往后退,把狐狸尾巴藏起来,“沈如归,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一倒。”
沈如归只是笑,慕瓷却莫名有种被他咬在齿间碾的错觉。
“不许说,”慕瓷在他开口说出更过分的话之前捂住他的嘴,“你不许说!”
她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我说什么了?”
手心传来湿热的触感,慕瓷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缩回去:“你什么都不许说!”
陆川冷漠地看着他们:“你们俩有完没完?”
“来了来了。”慕瓷瞪了沈如归一眼,提起裙摆,小跑着过去。
助理搬了把椅子,沈如归坐在陆川左手边。慕瓷很快进入状态,开始拍摄。
这场初雪还没有停,时机刚刚好。
露天拍摄遭罪的是演员,慕瓷穿得薄,最后一个镜头拍了四条才过。陆川一喊“咔”,方方就把羽绒服和热茶都拿过去。慕瓷冻得浑身都在抖,被扶着去了休息室。
陆川以为沈如归肯定会搞出点儿事情来烦自己,但出乎意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陆川虽然没问出口,但看着沈如归的目光意味深长。